百姓或卖身为奴,或作流民逃户隐户,成了私人私产,不复为国家所有。
此病也!
朝代更迭之病。
病在腠里,汤熨所及;病在肌肤,针石所及;病在肠胃,火齐所及;病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小子大胆断言,此时尚是病在肌肤之末,肠胃之初,尚有药可治,若真等到病入膏肓……”
方唐镜不再说下去,摇摇头,一副相当遗憾的样子,仿佛若他不能为官,大明就错过了不知多少亿白银一般。
方唐镜看出了这个社会的弊病,两个为政多年的老油条又怎么看不出?
可是,看得出来是一回事,应该怎么做,做不做得下去又是一回事。
自上而下的改革玩不转,李秉已经从自已身上得到了验证。
他本来已经可以死心绝望,但他现在突然又从方唐镜身上发现了另一条路。
一条自下而上的路子?!
这是一条新路,没有人走过的路,能不能成功?只有天才能知道!
但有路总好过绝路,
方唐镜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从底层做起,一点点的改变,当朝廷发现不妥之后,一切已成现实,且有了一大批的既得利益阶级自觉地维护这种成果,水滴石穿,原本的固有秩序焉有不革不变之理。
这就让李秉产生出了希望重燃的错觉,自己的抱负或将在此子身上实现?
而在情感认同方面,方唐镜之前打出同情牌,就是为此埋下伏笔。
李秉出身并非名门望族,少年丧父,也是贫寒出身,靠了半耕半读自强自立硬生生熬出的头,比方唐镜过的苦得多,这也造就了坚忍强硬的性格。
“石渠所言不差,此子类我!”所以方唐镜自述读书的艰辛遭遇,妥妥地引发了李秉的情感共鸣。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人最欣赏的永远只有自己,越与自己接近的就越容易得引发共情效应。
李秉此时当然自动脑补出了若干程门立雪,凿壁偷光的画面。
追忆了年轻读书时的似水年华,又对比一下方唐镜,李秉再次自我肯定,“此子类我!”
方唐镜脑里想着的都是怎么才能成为李秉的弟子,为什么不是王恕?
道理也很简单,做王恕弟子的可能不是没有,但现在并不合适,王恕作为本次科考的总提调官,是不可能与某个生员产生超出一般点头之交的关系的。
而且还有一点,王恕是在职官员,若是为了避嫌,生生将方唐镜刷下来那就弄巧成拙了,这在很多大员身上都是有发生过的。
李秉则不同,致仕的官员,不但不用避嫌,还可以光明正大全力支持自己的学生为国出仕,举贤不避亲嘛,再说,老子已经致仕了,无官一身轻,怕个毛线。
就算哪个言官发了疯找麻烦,又何惧之有!就算是皇上要一撸到底还能撸到哪里?
所以李秉越看方唐镜就越是欢喜,这小样,长得倒也十足进士范,跟自己年青时倒真有八九分相似耶,很是令为师拿得出手。
八股文章差了一点点火侯,这不是大问题,毕竟底子摆在那里,有十来天足够补上了。
年纪轻轻做事有章法有策略又能坚持原则,这一点尤其象自己……
李秉这样想的时候,良心有一点点痛,不过他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继续畅想未来,实际上这小子应该能走得比自己更远。
“咳,咳……”既然决定收学生,老道就要先摆出一番师道尊严。
“观尔文章,文理颇有新意,才气纵横,随处都是妙语,也算佳作。然则文法失之凌厉,难以一以贯之,虽非一而鼓再而竭三而衰之相,却也不免有龙首蛇尾之憾,想你也是天纵之资,怎的看不透八股取士之义,虽已登堂,却未入室,惜哉!”
“八股取士之义?”这学名方唐镜头一次听,认真吃了一惊,自己在八股方面是下了大苦功的,自忖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不料在对方口里出来,竟然只是入门级别,连八股真正的本义都没有悟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