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县尊不知不觉间已经相信,方唐镜所说的“更进一步”,绝不是镜中花水中月,乃是近在眼前软弹可口的红烧肉。
却不料周县尊的笑声顿时又让堂下的诸奸商毛骨悚然,生出一种总有刁民想害咱的错觉。
方唐镜果然这个时候阴笑着看向了这些奸商,看人的样子便象是看清明祭祖的金牌乳猪,可口,美味!
就在方唐镜磨刀霍霍的时候,王捕头匆匆走到县尊面前,脸色古怪的看了看方唐镜,欲言又止。
周县尊不耐的瞪了王捕头一眼:“有话直说,方贤侄不是外人,现在又是本县的西席,有什么好避讳的。”
“是,是,大人教训得是,只是,只是……”王捕头不再犹豫,脸色还是古怪:“外面有人告状,状告方师爷。”
有人来找麻烦?
下半生的希望都押在方唐镜身上,周县尊当然要帮亲不帮理,“何方刁民如此大胆?”
王捕头的神情愈发的古怪起来,似是想笑却笑不出来,忍得很难受的样子,“是方师爷的族伯方老先生。”
“老族长?”方唐镜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什么了,我去,这两天太忙,把这茬给忘了。
实在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王捕头外表粗豪,实则心细如发,十分会揣测上官心思,不然也不能混到三班捕头的位置。
此时见大小两位老爷都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干脆就放开了说,搏县尊一笑:
“老先生问,方师爷前几天把村里的牛带到孔庙读圣人书,现在是不是该归还了?”
什么……把牛带到孔庙读圣人书?是哪个顽童的恶作剧吧?
周县尊差点以为王捕头在胡言乱语。
这真是方唐镜做的事?这真是冷静理智算计到极致的方唐镜能做出来的事?不可能…吧?!
“教牛读书?!”周县尊脸色古怪得不得了,“贤侄,这真是你做的?”
方唐镜尴尬得不得了,不停的揉着鼻子,这没法解释啊!
讪讪一笑:“小侄行事荒唐,见笑了,见笑了……”
眼见周县尊和王捕头都是一副忍得很辛苦的样子,方唐镜俊脸飞红得如同一块猪肝,匆匆拱手:“小侄去去就来。”
话未说完,飞也似的跑得没了影,背后传来两道再也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
看着方唐镜狼狈不堪的背影,王捕头捧腹狂笑,便是周县尊也顾不得体统的开怀大笑。
恶作剧就是恶作剧!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嘛!
虽说刚接触才仅仅半日不到,方唐镜已被他倚为腹心,但方唐镜也无意中树立起一个多智近妖,无所不能的形象。
这哪里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就算是天才少年也不成,简直就是妖孽才有的样子。
周县尊心里竟隐隐有些不安。
这不能怪他肚量不够广,实在是人在面临强出自己太多的未知时,天然就有一种恐惧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方唐镜遇到的事加上周县尊遇到的事,都没有办法让方唐镜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温和方式来同化周老县尊,只能用最锋利的方式快刀斩乱麻,不能不让人心惊。
所幸方唐镜算天算地算空气,偏偏漏算了自己,于是乎,便摆了这道乌龙。
偏偏就是这个乌龙事件,才显得方唐镜是人不是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只是一个十七岁,并且童心未泯的少年郎。
做事冲动,不计后果,敢想敢做,好大喜功,好面子脸皮薄,这些少年人的缺点都能在方唐镜身上得到一一印证,这才是真实的方唐镜。
周县尊自认看清了这个少年人,真正的放下心来,有这样一个子侄辈,真心不坏。
“老夫听过‘对牛弹琴’‘教母猪上树’“鹦鹉学舌”,偏偏就没听说过有人‘教牛读书’,真是胡闹!”嘴里说着批评的话,语气里却充满了溺爱。
王捕头今天算是见证了一个奇迹,心中翻江倒海,对读书人一张嘴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也想有样学上一学,便跟着凑趣:
“卑下倒是听窑子里的姐儿说过狐狸认字的俚语呢。”
周县尊果然有些兴趣:“狐狸认字?说来听听。”
“狐狸认两字,胡天胡地。”
“王捕头学问也见涨啊。”周县尊面上勉强含笑,心里却是鄙夷。
这些大老粗果然粗鄙无文,连拍马屁都如此无趣,心下索然,顿觉得眼皮沉重无比,便道:
“本官乏了,要回内堂暂歇,若无重大事务,余事皆交由方贤侄处置。”
王捕头暗暗咂舌,这方小师爷才跟县尊接触不到半天,就已能让县尊如此推重,真非凡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