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的成法?”周县尊纵然是老官僚了,却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太祖高皇帝何时有过这类政令?
“《太祖实录》有载,洪武二十四年八月,太祖高皇帝曾下政令废除私牙,令各处邸,店,牙合而为官店,商人货物贮于其中,即纳税,从其自相贸易。”
“只不过实际运行起来多有不便处,这才允许私牙仍然存在,但为了约束私牙,《大明律集解附例》卷十便有补充规定,牙行须持有官府发给的牙贴方可经营。”
嘶!周县尊倒吸了一口冷气,象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方唐镜。
这些东西便是他这个久历官场,熟知律法的老家伙都没有注意到,实在是历代皇帝的起居注,皇极录实在浩如烟海,就算看得过来,也不可能记得清楚。
可现在一个年不满十八的小家伙怎可能博闻强记如此,连哪年哪月哪一卷都了若指掌?
更何况,读书人不是应该都是读四书五经程朱集注的么,怎么还有精力看这许多杂书?
要知道,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江南诸省又皆是文风鼎盛的科举大省,单单博取秀才功名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求精求专尚不敢说能出人头地。
可面前这少年人,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取秀才如探囊,又能精于杂学的怪胎,足见自古英雄出少年,着实是后生可畏啊!
好半天,周县尊才定下神来吃透了方唐镜这番话:“你是说,在此期间,将那些私牙的牙贴都禁了?”
这就是垄断的真意了吧?要知道,做什么生意都是要有牙行批准的,且任你什么生意,当只有一家独大的时候,也就是乾坤独断的时候,怎么买卖,跟谁买卖,价格高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个办法好,周县尊红光满面。既有成例,又有法律依据,最妙的还是祖宗成法。
在今时今日的大明,虽然祖宗成法已经成了人人可用的厕纸,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用一用,不需要的时候就毫无顾忌的扔到一边,可明面上却是最好的挡箭牌,遮羞布,谁都挑不出刺来。
“这样,会不会吃相太难看了?”周县尊还是要脸的,虽说从程序和法律上都具备了程序正义,但君子不言利,官府不扰民才是清天作派嘛,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是?
“当然不会啊!牙贴也是要年检的嘛!此次大灾,各行各业受损者众,为防有人扰乱民生,官府年检就很合理吧,此乃爱民惠民之举,我县子民无不称赞大老爷仁心仁政。将来名宦祠上也是要重重记上一笔的。”
名宦祠就是专门供奉在本地做过官,同时又德行卓越的官员贤人的,能成为一地名宦,那是相当有口碑的政治资本,比之万民伞、脱靴留思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要上了不止一个档次。
“年检?”这个新词很好理解,周县尊觉得自己已经跟上了方唐镜的节奏。
也就是说,这非但不是什么吃相难看的事,简直就是解民之倒悬,流芳千古的大好事。
若是此时那刘书办还在眼前,定然要佩服得五体投体,泪流满面的承认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这个方唐镜,即便是在最艰难穷困的天灾人祸面前,仍能不屈不挠的变着法子狂拍县尊马屁,这份见缝插针且无孔不入,却又举重若轻不着痕迹的本事,不得不让人无语加凝噎。
官字两张口,横竖都有理……这个真理被方唐镜发挥到了极致!
周县尊只觉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请了这个贴心贴肺的师爷。
能力没得说,死的能说活,偏还如此会做人,不由老怀大慰,欣然微笑。
此时的周县尊心里不知不觉间又再次拉近了距离,真正的把方唐镜当子侄看待。
他已经大致明白了方唐镜的思路,要把粮食和生丝这些大宗商品控制在官府手中,并且通过牙行周转生利,端的是本小利大见效极快的好买卖。
不过仍有不少疑虑,撇开转行的细节不谈,最大的问题便是启动的本钱,事关一县民生,这可不是几千两银子就能成事的,心里反复计算了几遍,周县尊忙问:
“贤侄所言的这个‘垄断’,少说要有两万两现银才可启动吧?”
对于能心算出两万两现银这个数字,周县尊是颇为自豪的,他在同年进士中虽是不起眼,可有一项别人都不及之处,那便是他学过《算经》,并且颇为精通。
可这个本事也成了他的心病,每当午夜梦回之时,他常常扪心自问,当年是不是因为花了太多的精力在《算经》上,这才导致自己名落到了三榜的地步。
若是自己没有学什么《算经》,名次会不会冲进二榜?那是真正的进士及第,而不是现在的同进士出身。人生轨迹便会大不一样。
同进士在正牌进士面前,便是夫人与如夫人的区别,一个是正室,一个是小妾,呜呼哀哉,悟已往之不柬,知来者之可追乎?
但无论如何,在同年面前,自己至少还有一样能拿得出手,不至于太丢人。而且对上一般的读书人,心理优势更是明显,看,老夫可是会算经的人,也算一专多能的人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