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梦中醒来,几乎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梦中的她回到了黄鹤门,回到了庶务峰上练剑的日子,每天都有新进步,每天都有新感受;田平师尊、赵镇师兄、还有钱楼、孙池、李烟、杨行、周城,大家其乐融融,苦也一起吃,乐也一起享。那是她经历过的最为快乐的日子。
现实却是她到了霍山,到了罗宇的丹阳峰。
她摇摇头起身,看来昨晚打坐修炼,自己又睡过去了。
现在的她总在打坐时睡去,做各种各样的梦。也许是以前日夜练剑缺乏睡眠,现在要补偿回来。但她知道不是,真正的原因是在东山城的重伤,实实在在伤了元气,要很长时间才能补足。
她还梦见了周竹,梦见了两人一起追狐妖、杀鱼妖、治蛊虫、斗群狼的日子,她听见江玉在说“神仙侠侣、仗剑江湖”,听见东山城凡人呼喊“黄鹤女侠、黄鹤大侠”,就像“东山夫人、东山城主”那样。那时以为稀松平常,现在想来已成绝响。
可惜,周竹已经回他江夏的家中去了,回他那个造成东山城生灵涂炭的家里去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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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语冰在丹阳峰上留了下来。
姐姐来看过她一次,知道了“七星剑”的事,没有说什么,只是勉励她继续修炼。
在山上,她和罗宇接触增多,不全是为了炼器。偶尔会吵起来,开始她总是寸步不让,后来才试着慢慢妥协。更多时候是共同回忆黄鹤门的时光,她总是述说欢乐,罗宇总是记得痛苦。
两人也会聊起凡人。她多次旁敲侧击打听罗宇在商队宣恩凡人的往事,罗宇却语焉不详,只想讲护送任务时商队首领和楚越老人的悲壮身死。她甚至开始怀疑,罗宇是不是真的像陶勇讲的那样保护过凡人、为凡人受伤了。
“我在东山城的时候,那些凡人...”叶语冰总希望讲出来,怕不讲就忘记了。世人就不会知道,曾经有一座凡人的市镇,像黄鹤坊市一样热闹、繁华!
“别再说凡人了。望江楼的掌门独子江汉来了,你我一同去见见?”罗宇岔开话题。
“要去你去!”叶语冰第一次说出心里话:“望江楼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他们对东山城的凡人见死不救,我怎么都不会忘记!”
“别再提东山城了!”罗宇面色一沉,“力量即权力,绝对的力量即绝对的权力。没有相应的实力,东山城的结局就是一种必然。”
“你这个人,未免太过冷酷无情。”叶语冰激动说道,“照你这么说,弱者就活该去死?东山城的凡人有什么错?”
“他们错就错在,没有足够的力量,还贪图眼前的安逸。本来在修士的地界经营一座凡人市镇,就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更何况现在群狼环伺,羊群不择主而事,安能自保?”
“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叶语冰气呼呼的直摇头。
“我至少能保证罗氏治下,所有修士的凡族都能入丹阳峰,或是荒原灵台,让他们吃饱穿暖,不至于横死。这对凡人来说就够了!你要想维持一座东山城,要配备多少修士、花费多少精力?你花费的这些精力,能保证更多的凡人过上我说的生活!”
叶语冰沉默起来,她心里清楚:罗宇明明是同辈人,却已经像父辈那样说话了。这个人肯定不是陪她行走江湖的人,也不会是她的“东山城主”。
她不该离开那座城的。
当晚她又梦到了东山城,她梦见周竹站在城头问自己:你为何不愿离开这里?为何坚持要保护凡人?
所以当她醒来,也疑惑的问自己:为何我如此执着?
也许这颗种子,在黄鹤门的时候就种下了。
刚开始尝试剑道的时候,很多动作做不了,她练得浑身酸痛,双手磨起水泡,继而脱皮严重,后背疼得站都站不直。正当她想要放弃的那天,她梦到自己成为了一代女侠,保护凡人不受妖兽之苦。
奇怪的是,隔天她似乎疼得不那么厉害了,好像上天给了她一个承诺:你要保护凡人,就会得到大道。从那一天起,她的双腿粗壮了起来,水泡破了长出老茧,关节也变得柔软。
还有筑基之前的那次。她明明都放弃修炼一年多了,结果周竹带着他的故事来摆道场,她当场就被打动,恨不得立刻就去行侠仗义,也得到一把属于自己的万民伞。也正是那次契机,她才真正下决心继续修炼,冲击筑基。
之后她确实凭借剑道筑基了,和他人都不一样;比武时她的剑法总能打败同级别的对手;厮杀中她的技巧更为熟练,偶尔还能领悟新的剑意,比如将“天地剑”练到第五层。
现在想来,这些或许都是巧合:伤口总会愈合,身体总会强壮,心志总会坚强,剑法总会熟练。
但她也可以选择相信,人总要相信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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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练剑归来,叶语冰刚踏入洞府,立刻察觉到房中有第二个人。
“谁?”她猛的向后弹开,紫电青霜在手,龙渊剑在背,鱼骨剑、鱼肠剑、狐尾剑和狼背剑也从储物袋中祭出,环绕在侧。
“六剑合一?唔,不错不错。”来人声音沙哑,带着面具,灵识探去,竟无法看清他的真容。
叶语冰注意到,房中多了些蚊蝇,应该是随这人而来;看来前些天在地洞门口遇到的蚊蝇并非巧合。难道这人修的是蛊道?可蚊蝇又不是蛊虫。她大喝一声:“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望江楼,江汉。”
望江楼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物?叶语冰想起来,望江楼掌门夫妇的独子好像正是叫“江汉”,应该不是敌人。“阁下如此作态,似乎有违礼制。”她沉声说道。
“不逗你了。”对方语调忽然轻松起来,“是我,周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