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吉抱着皇玄孙,被张安世和杨敞紧紧夹在当中。
那所谓尊贵无比的诏书,被他用来罩在皇玄孙的头顶挡雨。墨迹混着雨水流散于无形,一如当年武帝与太子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消失在历史烟尘之中。
张安世甩手抹去脸上的暴雨,手中剑锋斩断雨滴,还有挡路之人的胸口、甲衣。
无论那些是范明友的人马,老张安的弟子,亦或是慌不择路的公卿。
此时此刻,温室殿前一如人间炼狱。乱军之中已经没有官职高低贵贱之分,只有死人和活人之别。
丞相被冰霜一样的雨珠打得睁不开眼,他敞开被雨水浸透的袍袖,想要为丙吉怀中的皇玄孙遮风挡雨,却不料脚步慌张踩在一条不知道属于何人的断臂之上,顺势一滑,摔倒在血泊之中。
紧接着,他就被另外两个逃生的公卿扳倒,整个人被两具身体重重压住。
“别管我!快送皇玄孙脱险!”
杨敞对要上前救援他的丙吉和张安世喊着。
丙吉还有些犹豫,他顶着暴雨想要对杨敞施以援手,可是张安世高喊道:“赶快冲出去,保护皇玄孙要紧!”
丙吉狠下心,抱着孩子转身逃向宫门。
跑着跑着,丙吉突然觉得一股巨大的蛮力从腋下传来,似乎是有人在拉扯他的衣服。
不,他随即发现,那力量拉扯的不是衣服,而是他怀中的皇玄孙。
雨水将他浑身浸透,丙吉浑身湿滑,一直都是靠着手掌的力量半抱半托举着皇玄孙。眼下被人这么一扯,根本来不及发力反抗,孩子已经被人扯出腋下。
等他再一回身,抱着必死的决心去面对前来抢夺的刺客或者卫兵时,才发现夺走皇玄孙的,竟然是一个矮小的小黄门。
“追!右将军!他截走了皇玄孙!”
张安世本来正在冒死冲向宫门,听丙吉这么一喊,也回头看见了人群中抱着皇玄孙跳上跳下的小太监。他剑指小太监,对刺客们喊道:
“杀了那黄门,夺回皇玄孙!”
刺客们正在与公卿和昌邑死士缠斗,见状纷纷舍弃面前对手,冲向小黄门。
“张师傅!王吉!保护那孩子!”
台阶之上,林默冲老张安和王吉喊道。
“范明友!杀了那孩子!”
屋檐下,大将军高声怒吼。
三波人马,像是三波巨浪,在滔天暴雨的冲击下,不顾一切的奔向小乞丐。
老张安快人一步,抢在最先赶到小乞丐身后,转身拦堵在另外两方人马之前。他不顾头顶暴雨冲刷,仿佛高耸的海岸一般张开了双臂,死死揽住了追击上来的范明友和手下。
“快走,把孩子交给林默!”老张安奋力顶住人浪,双臂发力,将最前面的几个壮汉顶翻。
“逆贼!”范明友像是愤怒的公牛般和他迎面相撞,头戴的铁盔重重撞击在老张安的鼻梁之上。
只听嘎巴一声脆响,老张安面门顿时血肉模糊。
可是老人寸步不让,更没有与范明友缠斗。他仍旧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为小黄门拦阻身后的敌人。
“老贼!”范明友见老张安岿然不动,一跃而起,拔剑刺入老张安肋下。
紧接着,他手下挥剑下劈,将老张安双臂齐齐斩落。
“把孩子,交给林默……”
老张安凭着意识最后回望了身后,那小黄门已经迎着暴雨跑上温室殿的台阶,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