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哑然一笑,这个毛君诚年仅十六岁就从县试、府试、院试的茫茫人海中脱颖而出,这份才情就算跟张居正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他来考进士科又哪有不中的道理。
朱翊钧向来不能理解这种舍己为人的行为,他的同理心一般十分匮乏,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毛君诚这样的年轻人。
毛君诚在偃州事件中表现出的操守、能力也让朱翊钧十分心动,官僚阶级是大明的必要之恶,朱翊钧再牛比也不可能让文官们全都滚蛋,但他可以让最头部的那几个文官变成自己人。
沉吟片刻,朱翊钧决定给毛君诚讲一个小故事。
“你知道‘云中雪’吗?朕记得在哪本古籍里看到过,这个词指代的是古云梦泽,那个方九百里、浩渺无际的大湖,最终却悄然无声地变成了万亩良田。”
“......学生读到过,这其中有什么典故吗?”
毛君诚疑惑地摸了摸鼻子,这不就是古人在文字机巧上弄的一个花活吗?
“西洋有‘太阳雨’的说法,指晴空万里却细雨绵绵的诡异天气,有人用它指代不合常理的现象。
违反常理、不可思议却又真的发生了,仔细一想,又发现它的出现的确是可能的,只是常理在限制着人们有这个想法,在朕看来,云中雪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如果居住在云梦泽的先民畏惧云梦泽的浩瀚无垠,光是看一眼就气馁到不敢挥动锄头,那云梦泽还有变成万亩良田的那一天吗?”
“陛下......”
毛君诚不敢置信地看着朱翊钧,他似乎从这番话中听出了什么言外之意,但朱翊钧的身份让他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可朱翊钧特地把他单独叫过来、以这种神情讲这么一个故事,实在是很难让他不产生奇怪的联想。
种种想法交织之下,毛君诚的脑子彻底被搅成了一团浆糊,他完全没搞懂朱翊钧是个什么意思,但他大受震撼。
见毛君诚的瞳孔开始发散、眉头拧成一团,朱翊钧就知道自己这个云里雾里的故事没白编。
面对毛君诚这种聪明人、话不能说得太透,话说透了就会给他们怀疑和辩驳的空间,反而会降低这番话对他们的影响力。
要留给他们想象的空间,让毛君诚用自己的理解去诠释他今天讲的这个故事,人们最喜欢的永远是自己的看法。
朱翊钧面对着毛君诚后退一步,夕阳的余晖恰到好处地洒在他身上,朱翊钧身上那只张牙舞爪的金龙似乎活了过来,一对龙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毛君诚。
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朱翊钧看上去居然有了些许神性,毛君诚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头熠熠生辉的金龙,在余下的几十年光阴里,他将无数次在脑海中回忆这一幕。
“六年之后再来吧,朕到时还会在这太和殿里等着你的,希望到那时、你已经找到自己的‘云中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