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大司徒今日行狩颇有兴致,伸手止住左右言语,戏谑道:“人言,大凡物不能得其平则鸣,不如听听野人有甚说法,毕竟君子不阻塞言路,察纳谏言嘛。”
老人见眼前人面色丰润,额头平坦,耳朵迂阔,大腹便便,仿佛腹中藏了万卷诗书教化,耳朵能听八面疾苦之声,心中窃喜。
“这大司徒言辞友善,面相也不甚狰狞,不似獐头鼠目的歹人,兴许是个好官。”
自古拦车拦轿、击鼓鸣冤者都是需要莫大勇气的。达官贵人十分反感这种行为,所告情势若有分毫出入,即刻有肉刑伺候,轻则杀威重创,重则丧命九泉。
小老头一身伛偻,褶皱的皮囊包裹着不大结实的骨骼,晃晃悠悠,仿佛水畔芦苇,风吹见倒,又如水中浮萍,见波澜而为之远驱。
这个老头已是风烛残年,几鞭子下去,恐怕没几滴血好溅,这身子骨软如鼻涕脓如酱,想来一鞭子下去,瘫作黄土,呜呼哀哉去也。
小老儿豁出性命,也要行险,左右觉得一定是盘剥得过了,方才出此下策。不过野人不是生来就给君子盘剥的命吗?这个道理宛如一加一等于二一般简单。
道路两侧渐渐收拢了一圈围观之民,暗暗吞咽唾液者,有之;面皮如弓弦般绷紧者,有之;手中大汗分泌不休,如浴睢水者,有之;眼皮狂跳,心如军鼓乱敲,惴惴不安者,有之。
“大司徒,恐怕这老头儿是附近野人公推,冒死喧闹之人。小老头儿已是半脚出阳间,半脚入阴曹的把式,贱命丧之,如弃鸡肋,不值得几根柴火钱。
外面一圈青壮,定是始作俑者,不如……”
大司徒再一次大度地止住左右的暴力设想,谈笑自若:“都收起兵刃来,区区野人,不习技击,有甚值得惶恐戒备的,莫要草木皆兵。”
手无寸铁的野人,大司徒觉得杀之易如反掌,还没有围杀禽兽来得难。
左右收迄兵刃,竖起武器,矛头朝上,观之如林。
“汝有何言与我?”
老汉仿佛黄河水开了闸门,一泄万里,一腔委屈,如同豆子倒出布囊。
“今日有舆人往来郊隧,收集号草……”
这事鳞矔是知道的,宋公杵臼要重建近卫部队,造车养马,自然需要草料,也就是号草。
“挨家挨户,人人摊派,限期缴纳……”
宋公杵臼拿出不少钱,采购民间的草料,这事情自然由大司徒负责统筹,隧正负责执行。不过,杵臼拨下的铲币自是被大小司徒,舆人、隧正贪墨如洗。
大司徒转手就添来了一佾歌姬,好不快活。不过收集号草的事情还是要办理的,于是舆人得令在野人中间摊牌。
“舆人收号草有两条不公平。大秤不准,七八十釿号草上秤,秤不起花,此一也;户户人家须向收草之舆人缴纳使费,不然不收。此其二也。”
使费,就是下面官吏收取的跑腿费,当官的要办事,怎么能不收钱,左右都觉得这个好汉太不识时务。
“有交不齐号草者,舆人上门殴打,户牖溅血,石阶见红,妇人哭号,儿女作泣……”
交不上号草的,都被舆人认定为刁民抗阻,于是施加“合法暴力”,打不死人,却教人吃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