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顺门前,数百位官员,加上他们的随从,足有一两千人,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诚然这些人中,几乎都是着蓝袍的官员,可是数量之多,气势之盛,也是这些年罕见。
领头走来的正是吏科给事中宋权,他身着棉布袍子,外罩官服,没有裘皮保暖之物,寒风裹着雪花,打在身上。冻得他脸色乌青,鼻头流下清鼻涕。
宋权浑不在意,迈着大步来到左顺门前,厉声大喝:“值事中官听真,吏科都给事中宋权有本上奏,烦请送交陛下之手。”
他的话音刚落,后面的大臣异口同声,全都有本上奏,声音之响,竟能传入九重皇城!
听得李朝钦浑身颤抖,脸色铁青,颤抖着手指,破口大骂。
“都反了天了,主子圣体违和,正在休息,年关岁末,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也要过个好年。你们竟敢跑到紫禁城闹事,是存心作乱,居心叵测,咱家断不能容了你们!”
“来人!”
尖利的嗓音传出去老远,值事的东厂番子,锦衣卫力士,宫中的侍卫一起涌出。其实几天前东厂就探听到了,百官焚香沐浴,写折子,准备上书参奏。
消息传到老魏耳朵里,魏忠贤倒是没怎么在乎。
按照他的估计,最多就是几道不痛不痒的弹劾奏折,他能把东林党捏死,根本不在乎这些。
可是真正事到临头,魏忠贤和他的手下才猛然发现,情况完全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李朝钦也只能下达死命令,一定要把这些人赶走,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过完年!
拿着铁尺绳索的锦衣卫将众位官员围在了中间,他们整齐地敲着手中的武器,发出砰砰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
“大家伙都挺直腰杆,要是退了,咱们就没脸见人了!”
“对,与其在家里饿死,不如被打死,好歹能名留青史!”
“没错,士可杀不可辱,谁要是退了,我们就打死他,在左顺门打死人可是不犯法的!”
……
文官们交头接耳,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
李朝钦可等不了,他把眼珠子一瞪,冷笑道:“宋科长,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上奏朝廷,可是你们知道吗,圣上龙体有恙,你们要是忠君爱国,就该回家老实忍着,不要出来闹事!”
“哼,我们这些人前来,就是给圣上治病的!”
“胡说,你们懂得医术吗?”
宋权不屑地冷笑道:“圣上之病,乃是忧心国事,我们虽然不懂医术,但是我们懂医国!”说话之间,宋权转身面对着所有官员,泪水滚滚流下。
“同僚们,大明病了!这些年来,大明先是民不聊生,如今官也不聊生!谁都活不下去了。说东林祸国,东林已经倒了,说建奴为祸,建奴已经平了。可为何大明还是千疮百孔,还是每况愈下?我们以前都糊涂着,可是现在明白了,根子上出了病!何以朝廷税收稀里糊涂的就被截留了,就不知所踪了?小门小户过日子,还要算清楚账目,偌大的大明朝,竟然不知道钱哪去了,岂不是荒唐之极!”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在场不少官员都偷偷抹眼泪。
宋权眼含痛泪,又对着李朝钦冷笑道:“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公公若是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可是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要问明白这个理儿!”
说完,宋权带头跪倒在地,痛哭道:“陛下,臣等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求皇上开恩,见臣等一面吧!”
他这一哭,其他人也都跟着,泪水泉涌,声闻于天。
李朝钦看着这帮人,真真是咬牙切齿,又恨又怕。若真是和万岁当面对质,这些年魏忠贤一党也没有贪墨,一个个肥的流油,查下去谁都没有好下场。
如论如何,他都要把事情压住!
李朝钦想了想,冷笑道:“你们当真不退?”
“誓死不退!”
“好,都是好汉子,咱家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硬,还是鞭子硬?给咱家狠狠打!”
一声令下,锦衣卫的人早就按捺不住,纷纷举起皮鞭铁尺,照着百官就打了下去。
生牛皮的鞭子,裹着铁丝,打在身上,没两下,棉衣就碎裂,接着血肉模糊。在场的官员都是文弱书生,哪受过这个罪,外围的人很快痛得昏厥过去。
锦衣卫像是疯狗一样,不停抽打,百官一个接着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死去活来。鲜红的液体流在洁白的雪地上,颜色狰狞可怖,血腥味刺鼻,让人不寒而栗。
李朝钦在东厂当差,什么刑罚没有见过,可是眼前这些文官竟让他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感!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懦弱不堪,面对着酷刑责打,他们骨头贼硬!可以伤,可以死,就是没人退后!
宋权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虚弱的同伴前面,背后都是血痕,没有一块好肉,愣是死活不退!
“大家伙记着,我们是流血不流泪的言官,是大明的良心,我们不能退!”
百官的嚎哭之声,远远传了出去。
从午门那边,突然跑过来一群人,他们身着大红的官服,披着红色的披风,头上戴着梁冠,脚步仓皇,向左顺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