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莫要如此说,他们都是读圣贤书,为圣人事的,我辈至微至陋,能得垂怜,已然是荣幸。”青禾低声说道。
张承收回了自己的拳头,甩了甩说道:“青禾妹妹——姑且这么称呼罢,你是一个好人,清纯的女子,何不寻一好人家嫁了,也能过一个安稳的日子,何必如此?”
青禾抬起头来,沉默着。她以往碰见过无数人,有达官贵人,也有凡夫俗子,但是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男子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别人都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消遣的工具,只有他一个人为自己想过。
青禾突然想要把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倾诉出去:“家中本是务农的,当时家中有一小弟降生,家中无钱无粮,便把我卖与这里。那时候我八岁,日日做一些针线活,平日里也习一些曲子,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要出去卖艺、接活,到现在也是。平日里都是这样一些事情,哪里敢去奢望相公您说的平和安生日子?”
张承也沉默了,听了她的讲述,感觉心中无限的悲哀,他也是知道这些女子的悲惨生活的。
这个时代的青楼女子都是幼年被卖出去的,这些女子被家里卖出去了之后,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权利,所有的收入都需要交给他们的老鸨子,老鸨子只提供给他们吃的穿的,其他的都不给。
就算是秦淮河里有名的女子,也只能留下一部分客人给的的赏钱给自己。
即使是后面被人赎回了,也只能依靠男性,即使是李香君、柳如是都是如此。若是到了后面人老珠黄、容颜不再,更是要再次被转卖。
过一个平凡安生的日子,实在是她们不敢想象的幻梦。
可是这个世上比她们还要悲惨的人又有多少呢?比起河南陕西那边易子而食的人间,这群女子的遭遇似乎也不那么悲惨了。
建奴铁蹄下的百姓,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连年的战争,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满目的疮痍,“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是这片人间的真实写照。
两个人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走着,前方一个胡同,门楣很低,刚刚好够张承进入,两个提着灯笼的小侍女笑着说道:“青禾姐姐有客了。”
门里走出来一个鹤发鸡皮的龟公,一双眼睛似开非开,盯着张承,脸上顿时绽开一朵菊花,点头哈腰道:“姐夫里面请。”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桌二椅一床而已。
“好了,你退下吧。”张承说道。
这龟公也奇怪,平常别的客人来到这里都是如同三年没吃饭一样,急不可耐把门关上,这位倒好,直接如同一根棍子一样杵在这里,没啥特别的表情。
龟公退下之后,张承关上门,从自己的兜兜里面摸出二两银子说道:“我今日突然想起来还有公务没有处理,今日就……”
本来还想说出一些祝福的语言,可是就是卡在喉咙里面说不出来,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出去了。
青禾急忙拉住张承的手,眼角垂下两滴眼泪:“可是小女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若是觉得青禾不合适,院中还有二三姐妹,也可以服侍公子,怎可平白受了公子的恩惠?”
张承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如此,今日实在是有一些事情,不方便透露,若是之后有缘分,到时候也不迟。”说完就推开了青禾的手,朝门外走去。
门外的龟公一看张承走了,脸上的菊花更加灿烂,急急忙忙用宽大得仿佛能够装下整个广东金银的袖口罩住那一锭银子,似乎是怕被晚风吹走了。
收好了银子之后就对青禾喜滋滋地说道:“既然是碰见了一个傻子,还管那么多作甚?今天已晚,若是又如同昨天一样没有客人,你便又有一顿好打,饭也没得吃!”
青禾恍若未闻,倚着门框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眼角两滴清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一边的几个侍女递过来一块手帕安慰道:“今日这公子真是一个好人,我看他对青禾姐姐也是一片深情,怕是之后衣锦还乡,能够替青禾姐姐赎身,换得青禾姐姐自由之身。”
“妹妹莫要如此说了,这个公子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他那样的英雄,应当配一个名门清闺才是,他是不会娶我们这些风尘女子的,真像桃枝姐姐说的那样:满语荒唐胭脂泪,相看睡眼朦胧时。”
却说张承一边走着,根本就不敢回头,路边两三个女子扶着一个大醉的人汉子,张承仔细一看,正是钱三宾的护卫,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美人儿,嘿嘿……再来两杯……今夜我可是不醉不归,几位美人儿如此好酒量……我又怎么敢去推脱……你,把衣服脱了,跳一个舞试一试……”
张承居住的旅馆正在不远处的桥边,树上的纱灯全部已经灭掉了,只剩下旅馆里面的几个蜡烛透过窗户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二三十个青楼女子聚集在桥口,她们聚成一团,凑了几个铜钱向一边正在打呵欠的茶博士买了一个一寸多长的蜡烛,在这里等待那些晚来的客人。
若是这个蜡烛灭了还没有人来,她们就要回去了,晚饭也就没有了着落,说不得还有一顿毒打。
一个女子说道:“晴儿姐,这里属你的嗓子最好,来一支曲儿吧,说不得一些晚来的客人听见了曲子能够过来呢!这样咱们也就不用如同昨日一般挨饿受打了。”
那个唤做晴儿姐的女子手里拿着蜡烛说道:“好说,你们说唱什么样的曲子?”
几个人商量了一番,一个女子说道:“不如唱汤义仍的牡丹亭吧,晴儿姐文化高,我们这些人是比不得的,这牡丹亭曲子,正好适合晴儿姐。”
“如此也好,汤义仍的曲子大名鼎鼎,若是有晚来的客人听见了,说不得能够到这边来,文人墨客皆喜欢我这样的青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