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雨声从门缝里溜进来,与讲郎絮絮叨叨如唐老鸭般沙哑之声糅合在一起:
“今日虽天公不作美,雨水频频、道阻慢行,愿报名学儒者仅有一十七人,但老夫从尔等身上看到了我儒家辉煌的未来。”
赵多枝正襟危坐,扫视下方褐衣湿漉的众弟子,目光在乐洛身上停留两秒钟,便挪到了李季身上。
一想到这肥厮为了逃脱徭役才来读书,就没好气:
“为师不管你们的目的如何,进了学堂,就给我好好学,敢有懈怠者,休怪为师心狠!他日学业有成,得太守批准可入长安进行太学选拔时,为师定当亲自为尔等送行。”
“……”
这位年迈的讲郎似乎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把师兄训斥的话语照搬照抄,拿到了屋内诸生身上。
乐洛低着头,没把赵多枝的叮嘱放在心上,而是想些其他的事情:
“阶级固化,自古有之,低贱之人想在这汉世舒坦的活下去,唯有跳出当前阶级,迈入权贵阶层。”
处在弥漫屋子的水蒸气中,回想着刚才李季说的话,乐洛握紧拳头,心里想道:
“按理说,有爵便尊,只可惜自文景二帝起,爵位已经不值钱了,现在的大汉,几乎人人为‘爵爷’。只要活的久,第八级民爵根本不需奋斗,靠皇帝赏赐便可获得……”
汉不像秦,十七岁得公士爵根本算不上什么。
只要运气好碰上赐民爵一级,刚出生的婴儿,都有可能是个公士。
有爵无用,乐洛内心被无力感塞满。
若想在大汉过上舒坦的日子,不遭受汉武后期穷兵黩武的痛苦,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来郡学报名之前,他在家里已经盘算过了。
想要改变现状,无非就四种努力的方向:年纪大、有军功、富甲巨商、官吏。
第一种不现实情况可以忽略不计。
古代平均寿命短,北平侯张苍这种活了一百多岁的特殊例子百万里挑一。
而第三种情况……乐洛深知,老刘家有杀猪盘的传统,商贾虽然有钱,但是有一把刀悬在脖子上,说不准哪天刘彻手头一紧,就“磨刀霍霍”了。
至于军功,入伍之后,底层士兵只有拿命拼的份,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下一个死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不合适!太危险!
因此,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做官!
作为一个尚未加冠的愣头青,在没有门路、没有功绩的情况下,想要获得个一官半职,难如登天!
机遇是个好东西,只可惜并非人人都能遇到。
来学堂报名前,乡里的亭长曾经和乐洛说过:
“信都郡的学堂是为了培养儒生,进而输送到太学,为乡党--董仲舒提供人才支撑,有才者,亦可在县、乡为吏。”
这有才者的标准是什么?
乐洛不得而知。
标准是他们订的,能不能为吏,得听“裁判”的,实施起来太被动。
至于前者……的确是个好机会!
虽然‘国恒以弱丧,独汉以强亡’,讲究军功的大汉并非一个适合读书人的时代,但也要看和谁比。
如果是后来的赵宋,确实无可比之性;但若是同两晋南北朝相比,却是读书人的天堂。
此时太学刚立,急需儒生扩充队伍,只要能够进入太学,谋个一官半职是铁板钉钉的事!
运气好,被刘彻赏识也说不准呢!
读书!
认真学儒!
乐洛打起精神,抬头看着用先秦圣人先贤事迹内涵李季的赵多枝,径直举手呼唤:
“讲郎,学生斗胆,请问何时可以开始学儒?”
赵多枝应付李季半天,口干舌燥。如今话语被打断,也无了嘲讽的心思。反正那妄图逃徭役的肥厮已经拜入门下,想什么时候收拾都行。
作为一个当了几十年公羊弟子的人,这波叫大复仇。
他喝口水润嗓子后道:
“吾记得汝叫乐洛吧?”
“诺。”
“汝身旁之人为了逃避徭役方才学儒,你为什么要来郡学学儒?”
乐洛愣了愣,脑海中忽然回荡着张载的话,考虑到日后还有岁试,这种大杀器现在拿出来不合适。
于是低头拱手:
“朝闻道,夕死可矣,弟子想懂道再死。”
赵多枝惊了:“竟懂《论语》,汝学过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