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焦帅!”
朱秀道谢,众人依次行礼后,在大帐一侧坐下,薛家兄弟坐在许兴思左侧,与朱秀等人相对。
许兴思看见史灵雁,阴阳怪气地道:“史匡威真不懂规矩,派个毛头小子来做代表不说,还带着奴婢?来人,将这奴婢赶出去!”
守候帐外的卫兵当即进来,要将史灵雁带出大帐。
毕红玉紧握腰刀上前拦住,朱秀淡笑道:“故人之后前来拜见焦帅,有何不可?”
朱秀朝史灵雁递眼色,史灵雁会意,抱拳道:“史灵雁拜见焦节帅!”
焦继勋见一个小娘子学着男子样,虎虎生威地抱拳行礼,颇为有趣,捋须和蔼地笑道:“你是史帅闺女?”
史灵雁点头,脆生生道:“焦节帅不记得我了,三年前,爹爹还带我到雍县,为老夫人祝寿哩!”
“喔?”焦继勋一怔,仔细回想,依稀有些印象。
三年前他走马上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诸多故交、亲戚、同僚赶来雍县,为他老母贺寿,还有凤翔镇的本土官员将领,长安来的朝廷特使、邻近各镇节度使、各州刺史齐聚一堂,排场极大,一场寿宴办得轰动大半个关中。
彰义军地狭民贫,在周围几个邻居里,可算是最弱最穷最不起眼的藩镇,史匡威就像个乡巴佬进城,处处不受人待见,焦继勋对此也不太记得。
“焦帅请看这个~”史灵雁上前几步,抬起手腕,指着手环上挂着的小铃铛。
焦继勋在银色小铃铛上看见“长社焦”三个模糊刻字,明显愣住。
他仔细打量面前的小娘子,些许记忆涌上头。
“不错,不错,当真是你!”
焦继勋连声感慨,想起那年老母祝寿,一个满嘴浓重河西口音,肤色棕黑像个胡女的小姑娘,跪在老母身前磕头,一口一个清脆的老奶奶叫的亲热。
老母十分喜欢她,说这丫头淳朴善良,面相贵不可言,取出一对银手环亲手给她戴上,银手环上坠有铃铛,铃声叮咚悦耳。
这件首饰原本是留给小孙女的,后来夫人还埋怨过,所以焦继勋颇有印象。
可惜第二年冬,老母就病逝了。
时值契丹人南侵之际,焦继勋率兵出凤翔驰援河东,连给老母守孝都顾不上。
听着银色小铃铛发出的叮咚声,焦继勋睹物思人,眼眶略微湿润。
铃声依旧,老母却已离他而去。
朱秀忽地长叹一声道:
“唉,彰义与凤翔,原本就是一衣带水之近邻。史家三代镇守泾原,焦帅赴任三年,与我彰义军也素来秋毫无犯,和睦共处。史节帅常对晚辈说,焦帅是他的兄长,不管是治军安民,还是排兵布阵,他都有许多地方想跟焦帅请教!
我家帅爷还说,彰义与凤翔携手防备伪蜀孟昶,本就该亲如一家。此次彰义军内部奸人叛乱,部分牙军哗变,帅爷受伤,焦帅不远千里率兵救援,这份情义他将铭记在心!将来必定厚报!”
裴缙正小心翼翼地啜茶,听到朱秀的话,差点一口茶水喷出。
好家伙,这么没脸皮的吗?凤翔军趁火打劫,硬是被说成千里驰援?
许兴思瞪大眼,看着朱秀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突然间明白了,史匡威为何会派他来谈判。
这小子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当真非同一般呀!
不管别人信不信,他自己首先深信不疑!
薛修明阴沉脸不作声,薛修亮攥紧拳头,嘴里暗暗低喝:“臭不要脸....真是臭不要脸!”
焦继勋也是常年受各种马屁彩虹屁熏陶,自然不会因为区区几句话感到尴尬,坦然自若地微笑道:“还请转告史节帅,请他安心养伤,两家皆是替朝廷坐镇西疆,理应守望相助,不必挂在心上。”
朱秀肃然起敬,长揖及地:“焦帅高义,晚辈待史节帅谢过!”
朱秀又正色道:“我家帅爷还说,凤翔与彰义,两家手足之情自然毋庸置疑,只是有些狼子野心、居心叵测、吃里扒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蛇鼠之辈喜欢从中挑拨,焦帅可千万不要受这些小人蒙蔽,以免有损您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
朱秀说完赶紧端起茶盏灌了口,一口气臭骂一通,当真爽快,嘴巴也骂干了。
薛修亮气得浑身发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紧他。
薛修明耷拉眼皮,面色铁青。
焦继勋目光一闪,含笑不语。
许兴思怪声怪气地道:“你是代表史匡威来接受朝廷惩处的,可不是来逞口舌之能的!焦帅,还是说正事吧!”
朱秀坐下,故作惊讶道:“在下之前随口一说,没想到焦帅和许都使当真携圣旨而来?我彰义军一直规规矩矩,未有任何违背朝廷法度之事,朝廷为何要惩处我们?”
许兴思冷笑道:“旨意当然有,却是给焦帅和本官的,彰义军和史匡威照办就是!”
焦继勋身前帅案搁放一个锦盒,将其打开,露出一卷金笺圣旨。
朱秀和裴缙伸长脖子望,闭塞的彰义镇,想见到一份圣旨也不容易。
焦继勋淡笑道:“本帅和许都使已经领过圣旨,你若是想看的话,自己上前取出便是。”
朱秀忙道谢,上前施礼,使劲在氅衣上擦擦手,一脸诚惶诚恐地小心打开圣旨,逐字阅读。
裴缙凑上前一块看。
圣旨的确是由知制诰所拟,中书侍郎审议,挂同平章事衔的宰相签章,再由符宝郎用印,一应流程俱全。
内容方面,主要陈述两件事,一是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上表状告史匡威纵容属下行凶,将其侄儿李光波打死。
二是泾州都盐使许兴思上报京兆盐铁转运使王峻,状告彰义军绕过盐监,私自制盐售盐,攫取国家盐税。
依照皇帝刘承祐的指示,由凤翔军节度使焦继勋和泾州都盐使许兴思负责调查,彰义军和史匡威必须无条件配合。
朱秀和裴缙相视一眼,果不其然,焦继勋携旨意而来,率凤翔军入境,在朝廷法理层面毫无问题。
朱秀收起圣旨,放回锦盒,二人各回椅子坐好。
许兴思得意冷笑,阴恻恻地道:“怎么样,焦帅与本官奉官家诏令而来,你们还有何话说?史匡威纵容属下害死李光波,又私设盐厂,这两件事,你们认不认?”
朱秀沉默片刻,抬眼看着他,咧嘴一笑:“当然...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