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扫了一眼,淡淡回答:“是。”
“想必他来的时候,这桃花还未曾如此鲜艳,想来,还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将军,此次我们到绿荫村里,有此美景,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桓冲闻言,只是点点头,并无多话,车胤此人,他也认得多年了,要说本事,确实是有点儿的,不过与其他谋士相比,也只是平平,胜在踏实而已,很多具体的事项,那些文人们多自命清高,不愿操劳,车胤却不同,总是亲力亲为,虽不见有大成就,但也算是有些苦劳。
不过他为人过于狭隘,又过于拘泥于一些道理,难成大器,此次带他出来,不过是为了应付那些宴会酒席罢了。
这也算是车胤的一个本事了,善于赏玩集会,对联填字,投射游戏,每有盛会,桓温必邀车胤出席。若车胤不在,众人都说:“没有车公不快乐。”
此次来会稽,正是那些烦人的文客聚集之处,只来了这么几日,便已经参加了多场宴会,要不是有车胤在,还不晓得要多麻烦。
王凝之此人,自己确实不太熟悉,虽奉了大哥之命,前来拜访,但桓冲心里是不情愿的,自己什么身份,来拜访一个公子哥儿?
既然车胤想要试探,那便让他来吧,自己也好观察一下。
车胤再往前一步,与王凝之并肩而行,跟在桓冲身后,呵呵笑着,说道:“小王爷如今可是风生水起,据说京城已经给他安排了活儿干,以会稽王之尊,必然不会给儿子安排什么闲职,想必小王爷头回真的办事儿,肯定是求贤若渴啊。”
王凝之的回答会还是一个字:“是。”
心里冷笑,这车胤还真是急不可耐啊,难道是上次自己给他的打击太大了?
“看王公子如今还在这小村落里,那想必是为了这美景,不愿入朝堂了?”车胤挑了挑眉。
“是。”
张开嘴还要说什么,车胤却突然顿住了,疑惑地看了两眼依旧在往前走着,面带笑容的王凝之,是自己的错觉吗?怎么这家伙跟自己说话,都只有一个字的?
然而,王凝之并没有给他时间来探寻这一切,而是笑呵呵地开口:
“将军,别看这里入眼皆是桃红,等到了我家,可就不一样了。”
“哦?”桓冲略好奇,“你家有何不同?”
“您看。”王凝之笑着指了指前头,几人一同看去,只见不远处,有几间院子,院子的左右,半红半绿,阳光落入,红得更艳,绿得更幽。
“这是?”桓冲饶有兴致,没听说过这王羲之什么时候爱竹了。
“这是我夫人所爱的竹林,所以此处便有了。”王凝之呵呵笑着,坦然回答。
桓冲的笑容却很快隐了去,王凝之这小子,到现在为止,滴水不漏,自己所问的话,都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车胤问的倒是直接,却都被一个字回应。
唯一的实话,大概就只有这桃红竹绿了。
那就是在告诉自己,他王凝之如今在此,一有爹娘支持,二有王氏围绕,三有妻子陪伴,也就是谢家的肯定了。
这本属于王羲之夫妻的院子,如今却有一半成了竹林,可见王羲之是把这儿给了二儿子。
由此可见,琅琊王氏,不让王凝之入仕的态度,有多坚决。
否则,不给儿子在建康寻住所,却跑到村里来安顿,是什么道理?
“将军今儿过来,能住几日?”王凝之一边推开小木门,一边问。
桓冲淡淡回答:“今晚便走,明日便能回山阴城。”
“这么快吗?”王凝之微微皱眉,桓冲倒似乎连装样子都懒得装了,就因为自己的那几句话?
桓冲笑了笑,“王公子既有心居于田园,我又何必勉强,强扭的瓜不甜。”
他如此的直白,让跟在后头的车胤急了,想要说话又顾及到王凝之就在身边,几番犹豫的时间,谢道韫已经带着绿枝来行礼了。
桓冲看了一眼,却见谢道韫只是一身素净的长裙,而这小院子里,也是普通农户样子,要说不同,也不过是院子大了些,里头摆着几张桌子,一张琴而已。
简单,质朴,丝毫没有富贵之气。
几人坐了下来,桓冲微微一笑,“我有听过那三侠五义的故事,据说是出自公子之手,可是真的?”
王凝之点点头,“是我写的,不过是在书院混日子的时候,无聊所作,将军还感兴趣?”
桓冲‘嗯’了一声,眼神一闪,“我曾听闻公子所作‘可怜白发生’又看三侠五义之忠君报国,很是有趣,却不知公子近日里,可有什么新作?”
王凝之无奈地摊摊手:“将军啊,你也知道,诗词歌赋,文章故事,都是有心偶得的东西,你再看看我现在这日子,哪儿能写出这些来?”
“那公子是有别的了?”
“有是有,只怕将军不感兴趣。”
“不妨与我一观。”桓冲无视了车胤在一边无数次的挤眉弄眼,只是好奇的想个孩子一样,追根究底。
虽不明白他的意思,王凝之还是冲绿枝摆摆手,绿枝便回房里去,很快取出如今已装订好的‘一千零一夜’交给了桓冲。
翻阅了几篇故事之后,桓冲脸色愈发古怪,将书放在桌上,“敢问公子,这些故事,又是何时所作?”
“去年冬天,回了会稽之后,便一直在写这些了,这几日也都完成,打算拿去卖一卖,换点儿钱。”王凝之回答。
“如此看来,公子确实安于此祥和生活,倒是我不该来了。”桓冲这次才终于确定了,王凝之不入仕,一者是其家中安排,二者也是自己意愿了。
话总是有假的,可这么厚厚一本书的故事,光怪陆离,总不见得都是王凝之为了撒这个谎而写的。
若是如此,只怕自己这次,真是要无功而返了。
要争取世族支持,最大的两家,便是王谢,而王谢的枢纽,便是眼前这一对儿年轻夫妻,他真无心入仕,谁也奈何不得。
一抬眼,这低矮的屋檐下,小窗里,挂在墙边的,不正是大哥那把‘清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