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浓。
虽还不是夏日,但这阳光,已经是有些夺目,王凝之等了一会儿,不见桓冲有什么动静,抬头一看,顺着他的目光,也瞧见了挂在屋里的剑。
“说起来,大将军送了这把剑给我做礼物,还真是让我有面子,我听使者说,这把‘清扬’是大将军的佩剑之一,足见其珍贵了,大概整个大晋,也没几个人能得大将军如此关爱,还请将军回去之后,替我拜谢大将军。”
王凝之笑呵呵地开口,要是没有会稽王这层关系,自己能得到桓温的佩剑,那基本上可以在晋朝横着走了,只是很可惜,这把剑也未必就是他真心想送,更多的,恐怕还是要送给自己,让所有人都看见他对琅琊王氏的关照。
桓冲目光依然在剑上,淡淡说道:“我大哥的佩剑,莫说是没几个人,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你一个能得,这些年有许多人从四处搜罗些名剑送来,大哥却从不喜爱,身边只有这几把剑而已,二哥桓云想要很久了,都拿不到,这次你成亲,大哥送了佩剑,可当真是把一众将军们,都羡慕不已。”
“他会把剑给你,自是对你的一番肯定,也是怀有希冀之心,只是这天不遂人愿,倒也无可奈何。”
“只可惜我是要辜负了大将军的一番心意啊。”王凝之笑了笑,“将军可能不知道,我虽然也习过武,但武功一道,有心无力,实在不是个好材料,如今将剑给了令姜,才算是相得益彰。”
“剑给了她?”桓冲愣了一下,看向谢道韫,微微皱眉,“夫人剑术高明,这我是知道的,谢无奕时常跟我们吹嘘,说自己的女儿天资聪明,文武双全,更是得了阮氏剑术之精,若是只论剑术,便是他都不是敌手。”
“将军过誉了,不过是我自幼喜剑,夫君爱重,愿以剑相赠。”谢道韫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桓冲笑了笑,“原来如此,传言这王凝之不求名利求佳人,看来倒是真的了,那一句‘我独只取一瓢饮’想必也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王凝之笑着回答。
“我在会稽时,刚听说了的时候,是不信的,只觉是那些无所事事之人,闲谈谣传而已,今日见你夫妻二人,才算是信了。”
桓冲笑着摇摇头,似乎是为王凝之这般行径,觉得有些可惜,心里却警惕了一些,王凝之若真是如此爱重这个谢家的丫头,那未来王谢两家,想必是关系会更加紧密,想要撬开北方士族的手,恐怕会很难。
一旦这两家进退一致,其他北方士族必不会触其锋芒,而江南世族这些年来,虽有底蕴,却在朝堂上难有建树,隐隐被王谢压着一头。
毕竟,北方士族抵触的只是征西军,或者说是自己桓氏,而江南世族,抵触的却是北伐大业。
这次来会稽,给他最大的感受,就是这些世族,看似一盘散沙,却偏偏让人无从下手。
琅琊王氏,家主王羲之自己已经认识很多年了,那就是个软硬不吃的臭脾气,这么多年不争不抢的,却在暗中为王氏族人铺路,尤其是如今他那大公子王玄之,年纪很轻,却颇有当年王导之风,令人不敢轻视。
与其费劲儿在王羲之眼皮子底下搬弄是非,找那王玄之的麻烦,还不如来找王凝之简单些。
然而,这二公子王凝之,行事怪诞,竟似个纨绔子弟,在会稽这些日子里,本打算收集些王凝之的信息,获取其行事之习惯,最好能有几个把柄。
可随着调查,询问,桓冲对王凝之的印象,却变了许多。
他少年时爱打架斗殴,却从不伤及性命;也喜欢上青楼听曲儿,却从无什么难听的风流韵事,一无为什么青楼女子赎身娶回家,触怒父母,二无什么接头调戏民女,至于其他一些个小事儿,说白了更是不值一提,只不过是被人说上几句罢了。
那也就是说,王凝之行事放浪,却拿捏极准,看似满身破绽,实则毫无可以用来做文章的地方。
在明确了这一点之后,桓冲便打算亲自来看看这个王凝之。
毕竟是在会稽,说不得是王羲之在用自身能力,把儿子的麻烦事儿都给压下来了,但亲眼一见,这小子是个什么人,自然明白。
这一个上午,桓冲便瞧出几分意思来,恐怕自己猜对了,这个住在小村子里头的家伙,可能真如大哥所说,是王家藏起来的一步棋。
说话滴水不漏,从自己见到他开始,几乎每一句话,都是一不合君子超然之风,二没有世家公子报国入仕之心,甚至对江山社稷毫不关心。
在他的眼里,似乎这小小的村子里一草一木,都比那外头的大事儿重要。
而最重要的,也是最可信的,就是他对这谢家丫头的爱重,恐怕比外界传闻的更胜一筹。
“两位,难道就真的打算,在这小村里,过此一生吗?”桓冲问道。
王凝之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了,我们就是暂时住段日子,这大好河山,还等着我们一一去看呢,说起来,将军你有所不知,最近我的书画功力大涨,到时候四处走走,写写画画,必然是能名垂千古……”
在谢道韫的目光下,王凝之尴尬地闭上了嘴,而桓冲则又问道:“那为何不现在就去呢?”
“因为我们在等你啊,将军。”王凝之回答。
“等我?”
“是啊,自宣城一事之后,我就成了出头的椽子,被人盯上了,”王凝之露出一个苦笑,“这不是为了躲着那些人,不得不来这儿了。”
桓冲眯了眯眼,王凝之说的当然是真话,但若说让他成了这出头的椽子,那可是自己大哥刻意为之,而他现在这么直接跟自己讲,怕是别有用心。
“既如此,不该躲着我吗?等我做什么?”
“我在这儿,只为等两个客人,前两天小王爷刚走,眼下您过来了,其他那些盯着我的人,也是一样,谁都想知道,谁也不敢先来。而我只要见过您二位,自然那些小麻烦,都会离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