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温暖阳光终于被阴霾所下,会稽所在,阴云遮天,眼看就是一场大雪了。
案几前头,王凝之奋笔疾书,难得认真:
兔子长了四条腿,一蹦一跳,跑得可快啦。乌龟也长了四条腿,爬呀,爬呀,爬得真慢。有一天,兔子碰见乌龟,笑眯眯地说:“乌龟,乌龟,咱们来赛跑,好吗?”乌龟知道兔子在开他玩笑,瞪着一双小眼睛,不理也不睬。
兔子知道乌龟不敢跟他赛跑,乐得摆着耳朵直蹦跳,还编了一支儿歌笑话他:“乌龟,乌龟,爬爬,一早出门采花;乌龟,乌龟,走走,傍晚还在门口。”乌龟生气了,说:“兔子,兔子,你别太神气,咱们就来赛跑!”
兔子一听,差点笑破了肚皮:“乌龟,你真敢跟我赛跑?那好,咱们从这儿跑起,看谁先跑到那边山脚下的大树跟前。预备!一,二,三——”兔子撒开腿就跑,跑得真快,一会儿就跑得很远了。他回头一看,乌龟才爬了一小段路呢,心想:乌龟敢跟我赛跑,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呀,在这儿睡上一大觉,让他爬到这儿,不,让他爬到前面去吧,我三蹦二跳就追上了。“啦啦啦,啦啦啦,胜利准是我的嘛!”兔子把身子往地上一歪,合上眼皮,真的睡着了。
再说乌龟,爬得也真慢,可是他一个劲儿地爬,爬呀,爬呀,爬,等他爬到兔子身边,已经累坏了。
兔子还在睡觉,乌龟也想休息一会儿,可他知道兔子跑得比他快,只有坚持爬下去才有可能赢。于是,他不停地往前爬、爬、爬。离大树越来越近了,只差几十步了,十几步了……终于爬到了!
兔子呢?他还在睡觉呢!兔子睡醒了,往后一看,唉,乌龟怎么不见了?再往前一看,哎呀,不得了了!乌龟已经爬到大树底下了。兔子一看可急了,急忙赶上去,可已经晚了。乌龟胜利了。
放下手里的笔,王凝之满意地点点头,瞧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谢道韫,笑了笑,拱拱手:“谢先生,写完了。”
“哦?”谢道韫抬了下头,微微一笑,拿起来扫了一眼:“今天的故事这么短?”
“是啊,寓意深刻。”
几眼就看完,谢道韫皱了皱眉:“一派胡言。”
“为什么?”
“兔子赛跑,怎么会输给乌龟?”谢道韫把纸放下,“就算你想告诉孩子们,勤学苦练,坚持不懈的道理,也不能胡说八道啊,天资所不同,便是能弥补,也不该是如此方式,趁着兔子睡着了,悄悄超过,哪儿是君子所为?”
“我没想告诉孩子们这些。。。”王凝之笑了笑,“我是想告诉他们,即便天资卓越,也要小心别人不讲武德。”
谢道韫愣了一下,脸上抹过一丝恼怒,“那你为何这么写,好像乌龟才是好人一样?”
“我是想告诉他们,每个人在自己眼里,都是好人,即便是恶人害人,甚至杀人,也会告诉自己,我是在替天行道,是为了各种各样不得已的理由,不论是兔子,还是乌龟,都是如此。”
“兔子会安慰自己,我不是跑不过他,而是他耍赖,乌龟会告诉自己,我不是跑不过他,而是他天生跑的就快,要是大家速度一样,我这么坚持,他那么懒散,我赢的合情合理。”
谢道韫瞧了瞧王凝之,叹了口气,“你是想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可同情之人?”
“倒也没那么严重,我只是在想,每个人在自己心里,都是个好人,那么我们在遇到些不公之事的时候,就不该把希望放在那些作恶之人身上,盼着他们能改过自新,毕竟,在作恶者心里,她可不会认为自己是在作恶。”
“不过孩子们要是看不到这些,只觉得要多多学习,免得自负于天资,而被人超过,也是好事儿一件。”
王凝之又瞧了瞧谢道韫手里已经拆开,正在整理的厚厚一沓子信,问道:“这是?”
“这个?”谢道韫扫了一眼:“是祝英台的信。”
“祝英台的信?”
王凝之一脸嫌弃,皱了皱眉,“他给你写信做什么?”
“不只是他,也有梁山伯的信,前些时候我不是给他们介绍去吴兴郡看大坝么,”谢道韫整理着手里的信件,回答,“四叔已经收到我的信了,说年后随时欢迎他们去,梁山伯给我讲了他的计划,看上去比较复杂,我需要慢慢看。”
“祝英台的信简单些,只是感谢了一下,然后说如果有机会,希望还能有机会请我指点一二。”
王凝之冷笑一声,“祝英台还会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怕不是为了他的好哥哥梁山伯吧?”
谢道韫眉毛一挑,扫了一眼,“什么叫低声下气,人家这是为人处世的礼仪,知恩图报。”
“哟,我差点儿就信了,”王凝之不紧不慢,“知不知恩我不确定,图报估计是很难,要不是你能帮他们,他才不会这么友好。”
“他们兄弟二人,能有报国之心,不像那些隐逸之人,还脚踏实地,不好高骛远,愿意为百姓做事,而不是去朝堂上蝇营狗苟,便是不知恩图报,我也愿意仗义援手。”谢道韫低头收拾着信,又说道:
“还不是你,明明你就和他们亲厚些,偏不肯帮忙,还那么多大道理,好像你才是那个好人一样。搞得人家现在求到我头上,最后麻烦的人成了我。”
王凝之耸耸肩,“我哪儿晓得最后是这样,早知道的话……”
“早知道的话,”谢道韫不等他说完,接起话来,“你也不会帮忙的,你最多是半路把给我的信直接烧了,要么折纸放飞?”
“这,我当然会帮你把事儿办了呀,怎么会,,,”
看着谢道韫似笑非笑的眼神,王凝之无奈,只好把话咽进肚子里。
“你呀,就是过于懒散了些,又过于从心,不看重的,就毫不关心,还真是应了佛家那句话,片叶不沾身。”
“片叶不沾身?”王凝之愣了一下。
“是啊,”谢道韫淡淡开口,“就算王家积世尊道,也不至于连这话都不懂吧?禅宗曾有‘无住生心’之言,见境不生贪爱,于理不生分别,不于理中生分别,是故其中最吉祥。净土宗又有‘莲出淤泥而不染’所言,故而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
说到这里,谢道韫的话突然顿住,再看向王凝之,眼神相当冷酷。
“怎,怎么了?”王凝之被唬住,下意识就往后一靠,面前这位姑娘,心情好的时候,还能说个俏皮话,甚至拉拉手,但要是心情不好,那简直了。
“王凝之,”谢道韫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你不会是想告诉我,王家尊道,于佛无心,所以你在雪窦寺里说的话,都不算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