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取?”
王凝之皱起眉,眼神阴了下来,“大将军这是何意?”
“唉,”王玄之摇了摇头,一个眼神,踏入屋子内,王凝之随之进来,只见老爹闭着眼,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王凝之心里暗叹一声,看来事情麻烦了。
这么多年以来,王羲之那都是寄情山水之间,虽然在朝中挂着职务,却也兴致乏乏,不过是应付了事,能让他提起兴趣的,大概也只有什么名字名画之类。
上一次见到老爹这副表情,还是永和三年,桓温大将军平定蜀地,败成汉,俘李势,入成都,立晋旗。
那时候,也是朝廷相当混乱的一段日子,有的人认为桓温率军出征,收复旧土,扬国威,振士气,晋朝得此良将,实乃大幸。
也有的人认为,桓温出兵之时,便只是给朝廷送了封奏疏,不等陛下批准,便擅自与便与征虏将军周抚、辅国将军司马无忌率军西进,在夺得蜀都后,也只是将李势送到建康,物资,军备,全都自己吞下,由此可见,他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中。
而在桓温得胜后,于军中更是声威日盛,几乎全天下的百姓,都将其奉为军神,即便是朝廷,都无法以之前的事为由,惩罚于他。
功高震主,不外如是。
当时朝廷里,为了要钳制桓温,还是嘉奖于他,几乎吵翻了天,但最终还是给了他几乎所有的优待,而对于桓温之前不得命令,擅自出兵的事,则被压了下去。
当时,王玄之便问过父亲,为何会如此,而王羲之只是长叹一声,回答:“惩治了桓温,若无第二个能北伐的将军,那我们这些人,人人都将遗臭万年!”
如今,北方纷乱,这一年以来,桓温都在上书要北伐,趁着大好时机,收复故土,虽然朝廷极力阻止,但到了现在,恐怕他的耐心,也所剩无几了。
“大将军已经派出自己的手下们,四处相下,去各个世族,各个郡县,征集粮草军资,这一次,看他的行动,恐怕朝廷是无力阻止了。”
“恐怕,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征西军的人,到会稽来了。”
王羲之睁开眼,神色难堪,说道:“伯远,叔平,你们怎么看?”
“父亲,就如我所说,这次大将军一意孤行,而且他很聪明,已经在民间将自己的行动美化宣传,如今,在徐州,豫州,梁州,宜州等地,百姓全都声援,认为征西军必然能再创盛果,光复江山。”
“上庸郡,巴东郡,襄阳郡,南郡,武昌郡,武陵郡,戈阳郡,庐江郡,历阳郡,宣城郡,丹阳郡,广陵郡等地,都是军备所在之处,然而这些地方,或是本就在他管辖之下,或是已经被民意裹挟,不得不支持他,而大将军却不筹集这些地方的军资,而是强逼朝廷,要其他地区的钱粮,如此一来,几乎是在抽整个江山社稷的物资,养活他的征西军。”
“不论他是否出兵,是否战胜,长江沿岸,征西军都会富得流油,而且如此一来,朝廷内部空虚,对征西军的管制,只会越发薄弱。”
“此消彼长,用整个南方的钱粮,来养活他手下的几个州,长久看下去,只怕朝廷会彻底丧失对征西军的控制。”
王玄之一点点剖析,却只能无奈摇头,又续了一句:“即便是现在,大将军的人,四处筹粮,大家虽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若是拒绝,不说大将军必会报复,就算是民间,也会反应过大。”
“骑虎难下啊!”王羲之叹了口气。
“父亲,不然你还是出门去游玩些时日,等到征西军的人来了,我去应付,会稽主官不在,我能给他们筹集的粮草,自然也不会太多。”王玄之坐下来,脸色很难看,琅琊王氏,居然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实在是耻辱。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自去年征西军大获全胜,便在民间得到了广泛支持,能打胜仗的将军,当然是民间百姓的信仰,可是朝堂之上,那些计较,那些谋划,百姓又怎么会管呢?
即便是桓温再嚣张跋扈,他毕竟是没有造反的,陛下还在皇位上坐着,那任何攻击桓温的人,任何阻碍北伐的人,在天下百姓眼中,都是国家的蛀虫。
“叔平,你怎么说?”王羲之看向王凝之。
“父亲,这事情,要我看,三个办法。”
“说说看。”
“第一,自然就是大哥那条路,我们消极对待,能混一时,算是一时。桓温之心,难以压制,最起码,不是您可以压制的,哪怕是所有北方世族,都无力对抗,倒也不是说无力对抗,是谁都不会去做这个千古罪人。”
“第二,我们积极配合,促进这件事情,他想出兵,那就出兵!”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清楚,这桓温若是再胜几场,恐怕就真的要领军入建康,逼位了!”
“父亲,”王凝之笑了笑,“再胜几场,谈何容易,征西军入蜀,乃是天和,地利,全都拥有,才做到如此战果,而且就算如此,也是颇为好运,成都郊外,窄桥之战,征西军本以失利,真要退兵时,击鼓小吏却误敲了前进鼓,袁乔破釜沉舟之战,大将军才得以人成都,不是吗?”
“现在大家都觉得他是常胜将军,所以他才有天下之人心,军队之拥戴,得以威逼朝廷,可若是他这次败了呢?”
“可是如此,”王羲之冷声,“若是他再胜了,如何?”
“胜,”王凝之笑了笑,“北方看似混乱,然无论秦,燕,魏,都是百战之军,以战养战才得以生存,父亲啊,亲手杀过人,见过血的兵士,和只是在训练场里搭弓射箭的兵士,是不同的。”
“北方各部,本就互相窥视,若征西军不能速胜,必然生变,到时候,大将军自然会撤军,无功而返。”
“你怎么知道,一定生变,就算生变,他也一定会撤军?”王玄之问了一声。
“生变这种事情,我确实不能确定,”王凝之笑了笑,“可一旦生变,他必定撤军,这是肯定的,大将军所图,不过是以战功来裹挟全国军资,巩固地位,难不成,他还想着,一战而定天下?”
“以战事论,确难以明,毕竟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不过你以人心而论,确实有些道理,但如此之法,过于冒险,难以服众,让大家配合。”王羲之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二弟,你说的第三个办法是什么?”王玄之也同意父亲的看法,过于冒险的法子不能用,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上,稳定才是最重要的,而消极应对,也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已。
“第三个办法,”王凝之笑起来,眨眨眼,“把我们处理不了的麻烦,丢给能处理的人,不就好了?”
“嗯?”王羲之看了过来。
“这件事情,我们难办,说白了,就是因为,我们不过是王家而已,可此事,乃是北伐之事,本身就不是我们能应对的,这是朝廷和征西军的纠葛,说白了,陛下和大将军的博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