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贼侵袭中原,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战法,集结完毕后,入塞时便让老幼病残守护军需,然后派出精锐潜伏在塞内,再派出游骑骚扰堡寨守军,围点打援,使守军点燃烽火求援,等援军来了,正好落入了他们的算计。
待击退甚至消灭援军后,大部队顺势深入内地,或围攻城池,或抢掠人畜,或以轻骑袭击辎重、引诱官军,声东击西,出此入彼,边民不得耕种,士马不得休息。
这计策简单吗?简单。
能置之不理吗?不能。
这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各自的发展特点造成的。农耕文明的经济特征是自给自足,经济上的自给自足可以解决生存和发展的问题,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精神特征是安定和保守,不求空间之扩张,惟望时间之绵延,以固守本土、安定守成、质朴厚重、沉着稳健崇尚和平为特征。
积累深厚,兼容性强,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而游牧民族的经济特征单调、不稳定,遇到天灾人祸马上就面临着生存危机,先天的不足致使他们无法解决生存与发展的问题。所以,崇尚竞争、强取豪夺、侵略成性,文明的厚度与广度都与农耕文明不可同日而语。
进入河套后,张璟便派出侦骑,探查周边情况。何丙勋在《河套图考》序中指出:“河以套名,主形胜也。河流自西而东,至灵州西界之横城,折而北,谓之出套。北折而东,东复折而南,至府谷之黄甫川,入内地迂回二千余里,环抱河以南之地,故名曰河套。”
河套地区,是指黄河“几”字弯和其周边流域。战国后期时期,赵国的赵武灵王把版图延伸到阴山山脉,设立了云中郡,位于土默川平原东部。秦朝统一中原后,迁徙三万户到那里戍边,设云中、九原两郡。秦末河套被匈奴占领,移民都返回中原。
西汉时,汉武帝派卫青出云中击败匈奴的楼烦、白羊二王,占领“河间”,即河套。大臣主父偃上疏建议在河套筑城以屯田、养马,作为防御和进攻匈奴的基地。汉武帝接受这一建议,当年即置朔方和五原两郡。
公元前125年置西河郡。河套地区还包括之前的云中郡和定襄郡,以及北地、上郡的北部。
魏晋南北朝时,河套地区是北方多个政权争夺的重地。唐朝时这里被重新农垦。北宋时河套被西夏和辽朝所分别占有。
而国朝,河套基本是一块军事缓冲地区。
太祖对河套地区重视不够,“四年,大将汤和兵攻察罕脑儿,擒猛将虎臣镇军将谢成等降其众,并省入内地,河套遂墟”。仅存少量蒙人也被迁入内地,河套于是成了一块军事缓冲地区。
太宗的靖难之役把中原腹地打成了一锅粥,人口急剧减少,而迁都后,为加强京师卫戍力量,只能佥补士兵,可是靖难之役对社会环境造成的影响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消失?
那怎么办,只能把一些边卫内迁了,比如大宁都司、东胜卫。兴和卫等。
到了宣德年间,因都司、卫所内迁而使北部防线出现了缺口,于是开平卫也不得不内撤。
到了朱祁镇,因土木之变,北部防御尽失,河套问题遂凸显出来了。
其实,若是防线仍然牢固,河套问题根本成不了问题,不过是一块军事缓冲地带罢了。
鞑贼在宣德年间便已进入河套,正统初年开始侵袭边地,之后愈演愈烈,至成化年间,河套便被鞑贼占据。不得不说,鞑贼占据河套之后,对陕西地区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傍晚时分,张璟率人安营扎寨,侦骑也纷纷回转,将打探到的情况报给张璟。
总体而言,并没什么发现,北虏此时也只是把河套作为一个游牧区罢了。
二月的天气仍然有些冷,张璟走出营帐,看着天空中的繁星,京师的消息应该快传到陕西来了,距离二月十九,朱祁镇弑君已经过去了八天,这么大的消息,肯定是捂不住的,当然,朱祁镇也没想捂着。
终究还是遂了这兄弟二人的愿。
此时的大明王朝,终于还是开始往深渊滑落。
朝中妖氛充斥,扰动山河,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六部、内阁换了个遍,不能要求人人都是于少保那等完人,起码有点操守吧?可看看此时的朝中都是些什么玩意吧,石亨、孙继宗、张輗、柳溥、徐有贞、许彬、杨善、李贤。
更别提重立东厂了。
简直就是倒行逆施,刚刚恢复元气的大名,被朱祁镇这么一折腾,又剩了半口气。
国家摊上这么一个烂人,还能说啥?
张璟无数次复盘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夺门闹剧,但结果仍是一样,毫无成功的可能。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一,景泰皇帝已经油尽灯枯,而他未立太子;二,后宫已经被孙太后控制了。
如果张璟敢铤而走险,率兵击溃石、曹等人,宫里那位就敢把御马监四卫营派出来,然后再给张璟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
只是可惜了刚刚恢复元气的大明朝。
鞑贼侵袭边庭,不过是一个缩影罢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都会接踵而至,大明王朝像一个大病之人,刚刚被一位神医从地府里拉出来,还未曾痊愈,又遭到了重创,如今病上加病,除非有推倒重来的勇气与手段,否则,终究不过是积重难返四字。
“郎君,夜深了,早点回去歇息吧。”王汝忠走到张璟身旁,轻声劝道。
张璟回神,看了看已经有些静悄悄的营地后问道:“侦骑可曾派出?四周可有警戒?”
“郎君放心便是,有樊佥事于小人,都安排妥当了。”
野外宿营,特别又是这种随时可能遇到敌军的地方,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今日派出的侦骑发现了一些北虏于此地驻冬的痕迹。虽未发现营地,估计也没跑了。
所谓驻冬,就是冬天黄河封河之后,北虏入驻河套,春天黄河开河之前,又会出河套向北游牧。但是由于河套水草丰美,对于一些部族而言,其吸引力已经远远大过对战争的恐惧,一旦留居的鞑贼越来越多,河套便彻底失陷了。
“唉,”张璟叹气,“此事不可轻视,须报于朝廷知晓,让朝廷早做决断,否则一旦应对失措,河套将落于贼手矣。”
王汝忠静静的听着,这等大事,岂有他说话的余地?再说了,他也想不到那么深远,这些关乎国家政策的大计,他一个小小的旗官,有什么资格乱说?
回到帐篷后,张璟正在琢磨一旦遇上鞑贼,自己手下这些新兵蛋子能打成什么样,鞑贼驻冬的痕迹都发现了,非要说遇不到,那就有点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