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璟心里颇为惋惜,既是惋惜这个机会,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被送客了,以后再想见这位,怕是没什么机会了;更加惋惜的是这个人,如此清正贤能的大臣,这偌大的大明朝竟然容不下!真是莫大的讽刺。
似乎感受到了张璟目光中的莫名,于少保微微一怔,在这一刹,他似乎看懂了张璟目光中所蕴涵的惋惜、不舍、悲哀等诸多情绪。
于少保轻叹一声,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诚如尚德所言,识大局、懂分寸。是啊,此人身为锦衣卫指挥,石、徐、曹等人的勾连又岂能瞒得过他?若此人真是如此无能,又岂能如此平步青云。
但还是那句话,此乃大势!即便有所察觉,又能如何?什么都做不了,除非将国家拖入内乱的深渊。
难道自己还能去宫里,劝说那位太后,让她不必操切,即便当今驾崩,这大位也是朱见深的,这天下仍是你儿孙的天下,何必鼠目寸光?或者自己去南宫,劝说朱祁镇,让他耐心等当今驾崩,别搞什么夺门那一套?
且先不说孙太后,孙子当皇帝的确不如儿子当皇帝,但也大差不差。到朱祁镇这儿,他最恨的人恐怕便是自己了,他岂能听自己的话?
而一旦谈崩了,怎么办?自己还真能举起“清君侧”的大旗,将这些人打为乱党吗?怎么可能,那自己还与曹孟德之流何异?
至于石亨等辈,不过是恰逢其时罢了,没有石亨,也会有李亨、王亨。
自己都无法破局,张璟一个小小的锦衣指挥,又能如何?这是个有操守的,置身事外、不当帮凶,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从兵部离开后,张璟也没回后军府,而是直奔北镇抚司,他其实没打算正儿八经的操练京营,糊弄过去就行了,等朱祁镇上台,自己就算免了被清算的命运,肯定也会被打发的远远的,又何必费心劳神的,还得得罪那些军头,何苦来哉。
不过刚才见了于少保一面后,他脑海里突然回响着鲁迅先生那段文字:“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是啊,正是有了于少保这样的“脊梁”,于是我泱泱华夏始终巍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自己虽缺乏于少保这等舍生取义的壮烈与勇气,却也是可以做点事情的,难道自己连做点事情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门下见过都督。”逯杲恭恭敬敬的给张璟行礼,这位可是他的衣食父母,虽说他一个指挥佥事,得和齐亮这个百户、李锋这个总旗一起议事,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掌握了不小权力的大佬,这当然全赖张璟的赏识与提拔。
“没事,你去忙吧,”张璟对逯杲挥挥手,“某找秦武。”
“秦小旗刚刚出去,门下已派人去找了。”逯杲并未离开,而是恭敬的站在哪里,陪着张璟等待秦武回来。
对于逯杲的表现,张璟还是满意的,至少暂时看起来不像是白眼狼,这就非常不错了。
不大功夫,秦武风风火火的回来了,逯杲知道二人要谈事,识趣的告退,不想张璟摆了摆手,“你且留下,帮某谋划谋划。”
“仓促之间,小人暂未查到许多,”秦武先告了声罪,“请郎君恕罪。”
“何罪之有?”张璟摇头,“今日少保召见,再申京营操练之事。”
听说是于少保亲自召见,逯杲和秦武都是面容一肃,这位老大人的命令,谁敢不听?
“京营糜烂,若只整顿行伍军纪,以都督之威势,那柳溥绝不敢阳奉阴违,”逯杲拱了拱手说道,“只是这吃空饷一事,怕是难查。”
张璟点头,十团营每营定员一万五千人,现在能有一半估计就是烧高香了,其他的人呢?那当然是都被吃了空饷。
张璟要是揪着这个不放,京营肯定得炸锅!但要是放过这个的话,这操练又有什么意义?连兵员都不足,就在哪儿操练,这兵练的又有什么意义?
这事儿还真的挺难办的,真撕破脸皮,这些军头鼓动士兵哗变,别以为他们做不出来,张璟毕竟缺乏威望,而这些军头一个个的都是功臣之后,那个会把张璟放在眼里?在他们眼里,张璟不过是个幸臣罢了。
所以,不能逼急了,否则后果还得张璟来承担,而经此一事,张璟此后的仕途也就毁了。一个连下属都压不住的上司,要你何用?
此事一味弹压是不成的,否则朱骥也不会毫无寸进。
“杀人立威!”逯杲目中厉色一闪,对张璟拱了拱手说道。
“逯签事所言极是,”张璟也有这个打算,杀人倒不一定,但威是肯定要立的,“某明日先去营中看看再说。”
回到后军府,张璟继续查阅京营的花名册,柳溥且不去说他,此人就是个样子货,要啥没啥,就他那一屁股的糟烂事儿,拿捏他还是很容易的。
主要还是十营的坐营官、把总,这些人个个都是功臣之后,那个都不是好惹的,这也是朱骥一时半会打不开局面的原因。
守着这么一群躺在先人功劳簿上作威作福的玩意,是真的难呀!
你跟他们说理,基本讲不通,卫所吃空饷吃的更多,怎么没见你们去管?非揪着大爷的把柄不放是怎么回事儿,真当大爷我是好惹的?
就这么一群混不吝,把他们逼急了,真能闹出哗变的事儿来,何况这些人背后还有石亨暗戳戳的挑事儿。
京营糜烂至此,与石亨、曹吉祥有很大关系。当一个总兵、一个监军勾结起来,沆瀣一气的话,什么样的墙角挖不倒?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