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少保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也愁啊,景泰帝的意思不外乎是让他与王直、胡濙一起,把立储的声势给压制下去。
问题是,一旦群情激愤,即便是他们三人,也弹压不住啊。更何况,要是说这次立储之论中,没有王、胡二人在里面掺和,谁信呐。
现在只是开始,王直、胡濙、陈循、王文等人还没开始发力,现在跳出来的,除了是这几位的前驱,就是陈鉴之流,不甘心当大佬的走狗,想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以为自己赢得一些资历。
这样一种形势下,怎么弹压?根本不现实好吧。
“少保慢走。”把于谦送到会极门处,兴安跟于谦告辞。
目送于谦进了会极门六部衙署后,兴安吩咐随行的内侍,“去请张指挥,万岁爷想见他。”
张璟正在办公,忽闻景泰帝召他觐见,连忙跟着内侍直奔乾清宫去了。
“臣见过陛下。”来到乾清宫旁边的弘德殿,张璟对强撑着坐在桌后的景泰帝行礼问安。
“平身吧。”景泰帝声音虚弱,有气无力的说道。
“谢陛下。”张璟谢恩后,恭恭敬敬的低头站着。
“你身为朕的亲军指挥,近日立储之论,不论朝野,甚嚣尘上,你可曾查明?”景泰帝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所幸张璟路上已经猜到景泰帝为何召见他,所以立即答道:“启禀陛下,臣正在查,民间议论此事者,并无居心叵测者引导,似是自发,足见陛下教化之功,黔首百姓心怀天下,实乃国朝之幸也!”这当然是张璟在胡说八道。
老百姓闲话家常,议论一下天子的家事,也属常情,但不会如此持久,一般也就是说个几句,过过嘴瘾也就过去了。这次却在民间形成了风潮,若是没人引导,怎么可能。
就连他自己,都想着引导一下,不过是察觉到有人开始打这个主意了,这才终止了行动。他跟景泰帝自然不能这么说,也算是给景泰帝施加一点压力吧,您老赶紧立储吧,没见百姓们都开始惦记着了。
早早立储,不论是对景泰帝,还是对朝政、对整个天下,好处都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因为景泰帝的不甘心,此事便一拖再拖,结果,拖到了石亨等人看准了时机,然后内外勾结,发动了夺门之变。
景泰帝竹篮打水一场空,结果连命都不明不白的搭进去了。若是他能够早日立储,又何至于此?
“哼!”景泰帝冷笑一声,“果真如此耶?”他显然是不信的,换了谁也不会信,何况是敏感的景泰帝?
“臣不敢欺瞒陛下,”张璟沉着冷静,不卑不亢的说道,“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
景泰帝一时语塞,张璟的话对不对?对,有没有道理?太有了!概言之,就是既为天子,就要有天子没有私事的觉悟。您觉得立储是您的家事,其实并不是,天下人皆可论之。
既然天下人皆可关心讨论,又何必防备?岂不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也就是张璟不敢多说,否则,他肯定怼上一句,您自己的身体什么样,您自己心里没数吗?非得等到最后一刻,都不立储,然后便宜了那些投机小人不成?
“既如此,卿以为朕当立谁为太子?”景泰帝冷哼一声,显然对于张璟的回答非常不满意。当然,景泰帝也知道,除了那起子文官,谁会散布这等言论?这里面或许就有六部、内阁的那几位,就算是查出来了,又能如何?
还不得咬着牙认了。治理天下,还得靠他们呢。不靠他们,靠谁,难道靠那些武夫不成?
“臣不敢妄议此事。”张璟可不敢随便乱说,尽管包括景泰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复立沂王朱见深是最好的选择。
“罢了,你且下去吧。”景泰帝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张璟此番的表现,景泰帝也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你就能凭此说,张璟对他有二心吗?
显然不能,恰恰相反,张璟这完全是给自己台阶下。难道张璟今天告诉景泰帝是谁在哪儿煽风点火,鼓动百姓,制造舆论,景泰帝就能治那些人的罪了?
怎么可能!景泰帝最多只能记在心里,连秋后算账的可能都没有。所以,说了干嘛?徒增尴尬罢了。
还不如这样,把皇权彻底摆在道德高地上,我们天家,没有私事,大家随便议论。
景泰帝头铁归头铁,心眼可不铁,很容易就明白了张璟的意思。
张璟离开后,景泰帝沉默良久,才对兴安说道:“大伴,这张璟倒是难得呀。”
兴安点了点头,“这也是万岁爷有识人之明,不以他年轻,而委以重任。”
“罢了,”景泰帝叹气,“大伴,你说,朕当立储乎?”
“这……”兴安的冷汗立马就下来了,金英的前车之鉴可还在呢。
景泰帝一日语金英曰:“七月初二日,东宫生日也。”金英叩头云:“东宫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上为之默然。盖上所言者谓怀献(朱见济),英所言者谓今上(朱见深)也。
于是,不久之后,金英便被以犯赃不法为由治罪禁锢。
至于兴安,当年在景泰帝病重不起时,转变了自己以往的政治立场,改为积极推动复立沂王朱见深为太子,这一转变让兴安得以避免朱祁镇复辟后作为景泰帝派系成员被诛杀的厄运。所以,此时的兴安,绝非三年时,群臣议易储一事时,喊出“此事今不可已,不肯者不用佥名,何迟疑之有?!”的兴安了。
所以,你让兴安说什么?
景泰帝等了良久,也不见兴安说话,心里更加沉重,太子,太子,为何朕的太子就夭折了呢?
愤怒与不甘嗜咬着景泰帝的心,急怒攻心的景泰帝突然眼前一黑,“噗通”一声,连人带椅,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