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下来,他什么都没看到,马群,人群都很正常。
但心中的慌乱愈发旺盛了,犹如实质。
难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逐一思索慌乱的来源。
这里是一片平原河滩,周围都是水和草地,不存在埋伏,不存在火攻,也不会有水灾。
易守难攻、水草丰盛,如果占据了此城,这里用来繁衍乌桓部落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地方,没有危险!
但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心里的慌乱无法抑制。
忽然,他看见一个正抱着羊腿大啃特啃的乌桓勇士,抽噎着倒在地上,痛苦的在地面翻滚,用身体与坚硬的石头摩擦着,那脑袋疯狂的往地面上碰撞着。
哪怕血流不止,也不停下。
直至死亡。
众首领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迅速聚拢过来,一个胖胖的首领颤声问道:“难楼大人,我们是不是被天神降罪了?”
“我们会不会死?”
难楼终于知道慌乱来自何处了。
他看着胖首领道:“是的,天神降罪了,天神不允许我们进攻大汉,所以我们只要退回草原就没事了。”
众首领对望一眼,将信将疑。
骚动开始的一点征兆都没有,或是某一匹马发了狂,或是某个士兵被同伴的凄惨死相吓破了胆。
此时,马群已经不吃草了,它们四散奔逃,高声嘶鸣,声音里尽是惊恐不安。
它们朝着充满了危险与大火的山野间跑去,它们似乎忘了自己只是一匹马。
直到被山火吞没,或是跌下悬崖粉身碎骨,或是精疲力尽,倒在灌木丛中。
乌桓人更加不堪,恐慌蔓延的速度超出了人的想像。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聚集在城外的七万乌桓人就乱成了一锅粥。
失去了马之后,他们不再是无敌的乌桓骑兵,此刻正如无头苍蝇四下乱碰。
但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城中的汉军分成三路冲了出来……
上党城外,厮杀声整整响彻了一天一夜。
到次日拂晓时,战役结束了,天地间安静了下来。
程远志望着东北面壶关处的新烟,对张扬道:“不要再追击了,放他们去吧,把所有尸体聚拢在一起,统统烧掉。”
张扬问道:“包括马吗?”
程远志看了眼遍地的残肢断臂,摇摇头说:“包括。”
速该骑着马从远处跑过来,声音里带着欣喜:“大帅,朱儁太守已将围困壶关的一万骑兵团团围住,高都城外的一万乌桓人在昨日骚乱发生的时候,就跑了。”
这一队乌桓人跑得还挺快.....程远志很是无语。
这再一次证明,在战场上,跑不过敌人没关系,你只需要跑得比队友快,就不会死。
程远志指着壶关方向,对张扬说:“稚叔,你跑一趟吧,准许他们投降。”
晚上,朱儁率众赶来会师的时候,此役的伤亡统计也送到了程远志的面前。
围困在城下的七万乌桓人几乎全军覆没,难楼只带了数百人仓皇夺路而逃。
负责围困的高都的一万乌桓人全身而退,他们是溜的最早的,甚至走的比防备太原援的一万乌桓人还早。
这两万乌桓人的马匹没有异常,所以他们完好无损的撤退了。
朱儁并没有停留多久就走了,他还要回去镇守河内,回去请功。
他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亢奋的,身为大汉三大名将之一,他几乎没有打过这种外战大胜。
皇埔嵩也没有!
但今天,他全歼了一万乌桓骑兵,光战马都缴获了六千多匹。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稳稳压了皇埔嵩一头,朝堂内外,衮衮诸公都将以他为荣。
甚至,西北叛军此刻说不定闻他之名而胆寒了。
………
一连几日,上党郡都处于满负荷运转中,每个人都在寻找散落在外的尸体,残肢断臂,然后聚拢起来,火化。
每个人都被告知,不得饮生水,不得吃生肉,饭前便后要洗手,没事就待在家里,不许串门。
这项禁令,直到过完这个炎热的夏天才会解除。
程远志背靠在城楼上,目光望着二十里河滩,一动不动……他心里说不出的悲伤。
他亲眼目睹了数万活生生的人在面前一一死亡。
这有点太多了。
这导致此刻,他隐隐有一种错觉,天地间,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正在默默注视着他,这双眼睛的主人,有着无可抗拒的伟力……
仿佛随时都可以捏死他。
程远志不吃不喝,呆呆的枯坐了三天三夜。
当第四天朝阳升起来的时候,他活了过来,回头看着陪伴在一旁的张小鱼,柔声道:
“走,回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