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对这位齐总漕的做法感到十分好奇,他是真心提还是……只想找个借口?
若是真心提,那恐怕他所承受的压力、攻讦不会比他在总漕位置上少,毕竟这样的提案有悖于地方利益,甚至往后的仕途也完全有可能葬送于此。但若只是找个借口故意一说的话,对他目前的处境又有多少帮助?
这一点倒是让刘一焜有些看不懂了。
每当运河、漕河新开之时,或者某一段河流准备废弃不用而另觅它途时,往往都是与之相关人员争论最为激烈的时候,被废弃同样也会导致其政治地位的衰微,徐州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相反,新开的漕河则会带来当地经济社会的繁荣,同样显而易见。
但是,历史上曾提出开凿胶莱运河,却遭到了山东地方官吏的极力反对,其表面的原因无不堂而皇之的自然条件恶劣,技术难度大等客观原因,但实际上却是为了维护本省的利益。因为开凿新河必然耗费地方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而集登州、莱州、青州三府之力又不足以支撑。
当然,一项浩繁的工程从开工到建成少则七八年,多则十数年,远长于官员的任期,这完全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以务实的角度来看,在未来尚不确定的情况下,就投入大量人财力,实属不明智。即便此地存在巨大的潜在利益,但为自身利益考虑,短视的地方官员任然更倾向于反对。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来,山东一省的地方官都换了无数茬,但在胶莱运河提案上却是相当默契的统一口径。
果不其然,齐梅尓话音才落,就有官员站了出来,众人一看,原来是山东巡抚李奕显。这位巡抚其实也是被召进京,只是比齐梅尓提前一些。
漕运大省的巡抚和漕督本应是利益共同体,但实际两者在职权方面是有所重叠,虽然这也是合作的基础,但同样也是矛盾根源。所以刘一焜有些看好戏似的看着他两,想看看他两到底怎样将矛盾公开化。
李奕显出列向永明帝叩首行礼,而后沉声道:“陛下,臣以为齐总漕所提方案有欠妥当。”
“李卿家,那你也说说为什么不妥?”
“回陛下,过去说开凿胶莱运河是工程浩大费用繁多,以致鲁东三府难以承受。但现在,对于山东一省来说,则完全没必要开凿胶莱运河,与其耗费那个人力物力,不如去疏浚大小清河,亦或修整域内的驿路,都比之来的更为实际。”
“这是为何?”永明帝有些诧异。
即便同为漕运省,涉及自身利益的着眼点似乎都不太相同,山东的提法就与南方完全不同。
“恕臣斗胆一说,与其开凿胶莱运河,不如开放胶州沿海的海禁,这样南至闵广,北达辽东、朝鲜乃至倭国,诸如棉、布、茶及大量土特便可仰山东为中转,这才是给山东带来最大的实惠。”
“再者,登、莱二府其土性不比东昌、兖州,木棉种植不及这二府,但胜在棉纺织业兴旺,其木棉全仰省内其他州府供给,山东域内所产木棉连本省都供不应求,早就没有再往南方运送。”
“还有,本省所产棉布鬻于蓟、辽、晋,更远至陕,虽不及南方棉布精细,但所仰水陆畅通,能比之周转更快,比如大小清河沿岸所出的平机布、乾机布、立机布犹佳,即便沂州最穷之地也有平机、阔白棉布、小布等出售。百姓植棉、纺织已是他们最主要收入来源,但若胶莱运河开凿,先不说靡费多少,必定征用大量人力,耗时数年,不敢想象到那时,一省之内的百姓生活会受何种程度的影响,更遑论植棉纺织将受何种程度打击……”
李奕显说了一大通,意思无外乎两点,一是如今再开胶莱运河价值不比胶州开海;二是开了之后说不定会对山东一省的棉纺织业造成损失。
刘一焜总算听明白了,心想,这倒是一个新的理由,好像也说的过去,问题是你只站在山东立场上说这番理由,就不想想开胶莱运河只是你山东一省的事吗?
而且,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齐梅尓为何突然重提开胶莱运河旧案。固然他会因此承受比以往更大的政治压力,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假如此次重提旧案成功,那么功劳就是他的;即便不成功,那么沿漕七省势必面临二选一的境地,这其实更符合陛下的意思。
果然,李奕显话音刚落,齐梅尓又道:“如此看来,李巡抚倒像是不反对开陆运……想想也是呵,山东一省无论漕、陆、海运皆便利,若是联通三者,那么北方除京畿之外,山东一省的地位将无出其右。”
李奕显闻言皱了皱眉,但没有再出声反驳,向永明帝一拱手后便退下。
这多少令看戏的刘一焜和一些大臣有些失望,虽然猜到了齐梅尓重提旧案的意图,但还是猜不透他这个人和他的目的,以及他对于放开陆运的态度。
他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通过他,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认为,整个漕运体系已经糜烂到连漕运总督都无法与之合作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