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礼负气而出,使得政事堂气氛很久都没有恢复过来。雍王一系的官员们,自宰相陆元方以下,俱缄默不语,摆明了态度,无论崔玄暐再说什么,只当他是放屁。
这种沉默,更类似于一种示威,且将雍王在朝中的势力明明白白的勾勒出来。对一些人而言,心中自然是大大的不爽。
皇帝李旦这会儿也只是垂眼看着案上器物摆件,脸上无甚喜怒之色。
这时候,宰相李昭德终于开口,抬手指了指有些进退失据的崔玄暐沉声道:“继续说。”
潞王如此激烈的反应,将崔玄暐思路略有打断,他默然片刻后,也顾不上再去细品情绪感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青海此战,实非必然。陇边以河源为枢镇,据赤岭而设防,蕃贼虽纵横青海,但本无力寇扰陇右。西京长安闹乱新定,大治未树,已经不堪新扰,当此时机,不宜边务大进,这是当然之计!
雍王则不然,不独亲身登陇,更犯险主动谋战。观其所为,岂以家国安危为计?所图者,蕃国钦陵善战之名而已,若能侥幸败之,则雍王名势便为一时之所重,远超前代之名臣。但若不幸落败,则陇右危矣、关中危矣!
此半壁江山之安危,搏于一人之显赫。雍王此胜,不掩其用计之险,言是壮阔,实则孤胆,此实不足大用、不足榜样!”
尽管雍王一系的官员们已经表态不再参与后续余论,但在听到崔玄暐对雍王的指摘,一时间仍忍不住眉目暗张,只是强自按捺。
等到崔玄暐讲完,李昭德自离席而起,转至皇帝坐席前深拜下去,语调沉重道:“臣得陛下授用机枢,领掌国是。用事以来,战战兢兢,唯恐失职。但终究事不遂于人愿,政事堂内竟生此邪言,谤伤功士、狭计为美,使天下人知此,必群起攻讦。
臣不畏人言,却恐辜负皇恩所用,今事迹如此,不容狡辩。臣请革此重任,弃用拙才,以为后继之警!”
如果说崔玄暐的论调已经让人惊讶不已,那么李昭德竟因此主动请辞,则就更加的让人震惊莫名。李昭德行事素来强硬有加,几时见其人能作如此退计?
他若不满于崔玄暐的发言,大可以直接放言斥责。但现在却根本不与崔玄暐针锋相对的辩论,而是籍此发声请辞,真是让人感觉莫名其妙。
特别崔玄暐纵有攻讦,也只是在针对雍王,李昭德或在一些事情上跟雍王不失呼应,但也实在犯不上以自己的权位来行以退为进之计。
莫非李昭德是真的已有退意?
堂中一些人想到这一点后,一时间心情不免更加的跌宕不已。莫非刚刚有所稳定的朝局,又将发生新一轮的震荡?
众人既惊且疑之际,皇帝李旦也是一脸惊容的站起身来,且迈步疾行到李昭德身前,先是张张嘴,才神情复杂的涩声说道:“朕得国未久,既无建树可称,也无过错需讳,竟衰德至斯,使我辅国名臣暗生弃我之念?”
“昭德狂悖!圣人授以重位,竟以去留挟意!”
听到皇帝这么说,殿中群臣更加激动,有几人更直接出席戟指李昭德斥声道:“如此行径,岂为宰执风骨!如此狂臣,岂能托以国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朝情渐有失控之态,一些名重老臣这会儿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不敢轻言。
最终,还是狄仁杰再次站起身来,行至皇帝与李昭德之间,语重心长的说道:“今日议者,陇边捷情。入议之前,陛下已经有言,余事不论。李相公突言事外,的确是失礼了。”
“臣情急失态,的确是有罪,之后甘愿领受责罚。但陇边捷情,臣以为雍王功壮,确实可夸。虽兵者大凶,君子不重,但家国安危,即需寸势不让!大唐创业以来,岂有授事于贼之理?当杀则杀,当伐则伐!玄暐半生虚长,无有负甲之使、无有半转勋功,雍王雄计、能制贼之名将,其所谋计,岂崔玄暐之流能以井底观之大概?”
狄仁杰开口后,李昭德便也顺势绕回话题,对此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