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到,群臣出迎。李旦身穿一袭赭黄袍,在群臣迎拜中登堂坐定,自有政事堂官员入前,开始仔细奏报刚刚接到的陇右战报。
尽管群臣绝大多数已经深知此事,但当奏报开始时,众人仍然听得颇为认真,并不免再次大生感慨。
而当皇帝李旦在听完这一场胜仗竟然是这么大的规模,一时间也忍不住面露惊诧之色,并在听完奏报后忍不住感慨道:“陇边将士大破蕃贼,诚是功壮,燕国公常之、王尚书孝杰,不愧为镇将典范,社稷能得之镇戍边土,士民安心,朕亦无忧。镇国雍王更不愧荣称,凡事相委,必有佳讯传达!”
“如此大功,不可不赏,今日专议功士赏格,余者一概不论。”
随着皇帝做出表态,一干朝臣们便也开始各自组织措辞、准备发言。
这一次,率先开口的却是凡事都并不勤于争先的门下侍中狄仁杰。
“自吐谷浑失国以来,吐蕃便常为大唐边扰。朝廷几番用兵,虽胜负有差,但也成功拒之国门之外。今陇边、西域再添胜绩,诚是可喜,参战将士,诚宜封奖,但常例则可,实在不必渲之过甚。”
狄仁杰并不赞成边事大用,这一点群臣俱知。但在听到其人如此态度鲜明的表达,还是有不少人颇为惊讶,这实在有些不符合狄仁杰平时作风。
狄仁杰话音刚落,便有左羽林泉男产出班,皱眉说道:“狄侍中何薄功士过甚?吐蕃势大既久,几害我国征戎大计。安西四镇几置几废,俱蕃贼闹乱所致,至于王尚书大军劳远,再克四镇,才重为我有。青海之胜,督战之蕃国大相钦陵,更是贼中最为势大凶恶者,今为雍王殿下所制,更近代所未有之壮迹,岂可俗常料之!”
狄仁杰看了泉男产一眼,但却并没有直接作出回应,视线只是看了一眼堂上端坐的皇帝李旦以及仍在席中作沉吟模样的李昭德,似乎是在等待这二者发声。
不过,另一名宰相崔玄暐则站出身来,开始就狄仁杰的看法进行补充。
“王孝杰前复四镇,已经是大功殊赏。今次安西再胜,不过此前一战之留余,蕃贼不甘心四镇之失,所以再启战端。王孝杰当戍败之,不过职责之内。表彰其事,勉之则可,不必一事二赏。”
崔玄暐这么说自有其道理,长寿年间王孝杰收复四镇,所接受的封赏犒奖已经超过了其战胜的意义本身。如今其人身为安西大都护,自然镇守有责,安西此次获胜本就是常规的操作,还达不到政事堂群臣共议其事的标准。
当然今日议事的重点本也不在王孝杰,大家心里都明白,对于安西的功奖问题仅仅只是一个添头而已,重点自然还在雍王督战的青海。
然而崔玄暐接下来的话,却让满堂哗然:“青海一战,虽然录功在表,但若深究其因,臣请治雍王轻妄之罪!”
崔玄暐话一讲完,且不说群臣惊讶,潞王李守礼已经先一步按捺不住,推案而起,戟指崔玄暐怒声道:“崔玄暐构伤大臣,谤议功士,可恼、可恨!臣请即刻制之,发入堂下!”
随着潞王暴起,堂中雍王一系的官员们也都纷纷用不善的目光凝望着崔玄暐,使得政事堂中氛围顿时变得尖锐对立起来。
这时候,皇帝李旦先是看了李昭德一眼,见其仍然没有要发言的意思,于是便对李守礼微笑道:“潞王稍安勿躁,眼下事程尚在议中,诸言兼听,诸论广采,如此才得公允。崔相公既出此言,朕与诸公也都好奇以何结成此论。若所言无理,自可当堂辩驳。”
皇帝和稀泥或者说偏袒崔玄暐的态度,顿时让李守礼更加的不满。
但他一时间还没想好该要如何继续反驳,视线余光却见宰相陆元方与国子监司业郑融都有动作暗示,陆元方的意思尚不明确,但郑融因为距离更近,所以李守礼也看得更清楚一些,只见郑融正用手指在案上勾勒一个“走”字。
李守礼略作沉吟后,略有明悟,便再次发声道:“臣所见雍王功勋卓著,事迹确凿,诚无可疑。即便不以亲亲之执念,同样觉得此功大壮,决不可刻薄议之。崔玄暐妖异言论,臣并不好奇。”
说话间,他抬手一振身着的绣甲,继续说道:“臣以薄才恭事北衙,不以辩论得任。职事所系,不敢分心须臾,既述所见,不敢再留顿避事,恭告暂退,排直宿卫事宜。”
听到李守礼这么说,堂中气氛又略有沉凝。至于皇帝李旦,脸色当然是有些不好看的,但李守礼所领左羽林军,眼下却是专职宿卫皇太后所居的上阳宫,李旦一时间也不好拒绝他的请退,勒令其继续在堂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