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向天下人明确传达了一个意向,将梁太后与梁冀彻底切割开来,也给梁不疑留下了一条生路。
梁太后生前便已决定与汉顺帝合葬宪陵,这一点刘志也不会去改变,即刻下诏准备丧仪。
汉朝以孝治天下,皇太后崩殂礼仪,仅仅逊于皇帝,亦是十分隆重,作为继承了汉顺帝大统的刘志,也必须披麻戴孝为她哭灵三日。
是日,派竹使符告郡国二千石官员以及各诸侯王,竹使符到,所有人皆需伏哭尽哀。
皇太后丧仪到底不如皇帝那么隆重,又考虑到马上就要过年了,只能尽快办理。
太史令算过吉凶,将发丧日定在了七日之后。
在此期间,京师停止一切宴乐,百姓皆着白衣以祭。
梁太后久病,因此一切丧服、明器等等早已准备妥当,所以即使日子短暂,也不至于会有所短缺。
大殿上,刘志率百官哭临,身后是皇太妃郾明,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以皇帝生母的身份,站在众人面前。
但此刻,太后已逝,自然无人再有微词,就连大腹便便的贵人梁猛,也没有偷懒,依然循礼制上殿祭拜。
不过刘志考虑到她是双身子,特别下诏许她只用每日早晚各哭灵半个时辰,以全礼仪。
恰好被刘志接过来过年的马氏夫人与平原王刘硕,以及长社公主三人,正好以出席葬礼的名义,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
此时此刻,大家都无暇顾及平原王违制进京的事情了。
就在一片哀伤忙碌之中,有个人却被彻底的遗忘了,那就是太后亲妹,当今皇后梁女莹。
虽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实情,但她还是从蛛丝马迹中猜了出来。
无缘无故地,送来的饮食便成了素食,隔着门缝,她发现了宫婢们身上的丧服。
刘志身强力壮,不可能突然就崩殂了,而梁太后的身体怎么样,她心中有数。
能拖到现在,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按照之前孙干的说法,早在两个月前就应该崩了。
然而她却丝毫悲伤的感觉也没有,长期的怨恨早已让她心态彻底扭曲。
“哈哈哈……死了好,死啦一了百了,什么都解脱了。”
这一刻,她的怨恨无处承载,涌起一股深深的迷茫,从尊贵无比的皇后,落得如今凄凉孤独的境况,她……还有任何未来可期吗?
其实,有时候她也想过去死,自我了断,免得终日沉浸在幽愤中痛苦煎熬。
一日日,永远看不到希望。
可她却又没有勇气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活的痛苦无比,那也比死了强。
到了腊月二十五,刘志率百官和宗室送灵入宪陵。
当日虽阴云密布,北风怒号,所幸还没有下雪,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按照规定的时辰赶到了顺帝陵寝。
陵墓的羡道早已提前开通,刘志亲谒便房,由太常导至羡道,将手中王杖递与中常侍唐衡。
然后走至灵柩前,最后一次伏棺而哭,过于华丽的棺椁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祭奠仪式而已。
直到太常高声道,“止。”
刘志这才止住了哭声,依然由太常引导出羡道,中常侍唐衡复授王杖。
至此,他作为皇帝在丧仪中的任务便彻底完成了。
登车前,刘志忍不住驻足回首,眼前这座宏伟的陵墓,埋葬着一对帝后,无论生前如何风光,如今也不过是座静默的陵园。
两千年后,这般宏伟的建筑依然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只剩地底下的墓穴,等待着有朝一日,被一群考古学家们打开尘封的记忆。
车马粼粼,刘志闭目端坐马车中,巍峨的宪陵渐渐远去,直至再也不见。
此时另一支队伍却被留在了皇陵,一部分是准备封羡道的工匠,以及主持礼仪的官员。
还有一部分,都是太后生前近身伺候的宫婢和内侍们,按照规矩,他们将从此常住荒凉偏僻的陵园,为太后守灵。
跪在最前面的是梁太后的贴身女官田娥,只见她面容平静无波,就仿佛日常伺候主子的每一天般淡然。
在他们身后的一辆马车上,是被人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绫巾的皇后梁女莹,正绝望地扭动着身体,汹涌的泪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得五彩斑斓。
曾经,她被幽禁长秋宫,可心中却依然斗志昂扬,哪怕被发配芳林园,她怨天尤人,却依然充满了希望。
甚至后来,宫变失败之后,再次被幽禁,只要不被废黜,从此报了得过且过的念头,日子久了,也渐渐没那么难熬了。
可此刻,她是真真正正的彻底绝望了,荒墓中的日子,就如一眼古井,一眼就能望到头。
“刘志,你好狠,你好狠呐!”
梁女莹心底无声的呐喊,“我以残生咒你和那贱人不得好死!”
只可惜,已经越走越远的刘志,根本听不到她的诅咒,即使听到,估计也会嗤之以鼻吧。
这世上,若随便一人就能诅咒于他,那还谈什么真龙天子,皇天庇佑。
回到宫中,刘志给众臣放了几天假,这些天皇太后的丧礼把大家都给整苦了。
有些老臣年纪大了,本就身体不好,再操劳下去,估计要受不住,于是宣布年前不再召开朝会。
等到新年元日,举行大朝贺时,再入宫举行新年祭典,参加元旦宴会。
刘志这些天也乏了,回宫休息了一天,第二日一早就去了永安宫。
马氏夫人也暂住在那里,刘志过去的时候,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言笑晏晏,十分和乐。
刘志看到母亲脸上舒展的笑容,不由也跟着微微一笑,看来他这次违反祖制宣平原王进京,是做对了。
身为皇帝,若是连自己的母亲都照顾不好,一点小小的愿望都无法满足的话,那当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当皇帝,不就是图个尊荣无限,为所欲为吗?
虽然现在他早已知道,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重,身为皇帝,一样不能任性妄为。
但至少在这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上,他还是可以做主的,至于那些个动不动就谏言规劝的臣子们。
他偶尔任性一回,只要不是太过分,一个个还能把他怎么样不成。
“你们在谈什么?”
听到刘志的声音,众人急忙矮身行礼。
“我们呀,在说先帝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