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翰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灰头土脸地委顿在草垛旁,身侧是郑家的十几名家丁以及庄园管事,尽皆被牢牢捆住。
他的心情一如他的处境,一塌糊涂,但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官府会知晓自己的布置?风声究竟又是如何走漏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当郑翰苦思冥想之际,李延庆来到他面前。
“你可是郑翰?”李延庆只一眼,就认出了混杂在人群中的郑翰,这厮脸上虽然沾了不少灰尘血迹,但白净的皮肤在一群人中鹤立鸡群,甚是好认。
郑翰从思绪中转醒,费劲地抬起头,正对上李延庆锐利的双目,不由有些胆寒:“原来是李推官,在下就是郑翰。”
“你认得我?”李延庆一边问,一边用省视的目光打量着郑翰。
“滁州谁人不认得李推官。”郑翰语气中带着恭维。
李延庆面无表情,接着问道:“你衣服呢?”
郑翰上半身光溜溜的,透过望远镜看到的那件绸缎袍衫早已没了踪影。
“被兵抢走了。”郑翰咬了咬牙。
“原来如此。”李延庆并不感到丝毫惊奇,郑翰方才穿的那件白色绸缎袍衫,在开封城最少能卖六、七贯钱,抵得上普通士兵半年薪俸,被抢走属实正常。
李延庆双眼微眯,盯着郑翰:“你串通叛民截我军粮道,究竟意欲何为?”
郑翰试探性地问道:“说了能活命吗?”
李延庆玩味地笑了笑:“你觉得呢?”
“说与不说,都是一死,而且你早已了然,何必多此一举。”郑翰别过头,不去看李延庆的双目。
李延庆不以为忤,微微一笑:“还是说吧,有些话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作为胜利者,李延庆想品尝到更甘甜的果实,现在得到的,还只能当开胃菜。
横竖都是死,郑翰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勇气,转过头,直视李延庆的双目,冷笑道:“你不会天真到以为击败了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周军就能取胜吧?”
“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李延庆蹲下身,压低声调:“你这次截我粮道,无非是受伪唐指使,此时此刻,想必唐军正大举进攻六合县。”
“你怎会知道?”郑翰惊恐地瞪着李延庆。
李延庆嘴角轻轻上扬:“我当然知道了,我还知道你买通高锡,让他保举你为司户参军,就是为了伺机损毁滁州粮仓,而这一切都是伪唐的命令,为的就是削弱我朝在滁州的战力。”
“哈哈哈。”郑翰嘴中发出嘲哳难听的笑声:“我大唐天军早已围困六合,待到六合城破,接下来就是滁州城,我看你还是赶快回去收拾行李逃窜吧!”
郑翰奋力地大笑着,仿佛这就能驱逐心中的恐惧,并恐吓李延庆,可他笑了半晌,却并没能从李延庆的脸上看到一丝惊惧,反而是自己被绑着的双手因为剧烈的运动,被绳子勒得生疼。
“你,你怎么...”郑翰仰着头,死命盯着李延庆的脸。
尹崇珂听到动静,关切地问道:“三郎,怎么回事?”
李延庆回过头:“不必担心,我问他几个问题罢了。”
接着,李延庆看向郑翰,似笑非笑道:“怎么,你觉得我会害怕?还是你认为就凭李景达那两万人,能击败我朝张殿帅一万五千禁军?”
李延庆压根就没想过周军会输,开什么玩笑,由张永德与赵匡胤这两位殿前司双壁,指挥一万五千殿前司精锐,野外作战绝不可能输给南唐的两万禁军。
“两万人,哈哈哈哈...”郑翰再度大笑起来,直到眼角笑出眼泪,他才有所平息。
“这下你终于不知道了。”郑翰笑疼了肚子,身体躬得像只虾米。
“哦,是伪唐又增派了援军北上么。”李延庆若有所思,看样子是南唐成功瞒过周朝的察子以及江宁府的乌衣卫,秘密调遣了部队北上。
但这又如何?周军是防守方,据城结寨,唐军即便再多上两万,只要张永德不轻敌,唐军也是绝无取胜可能的。
“嘿嘿,你就好好看着吧...”郑翰的笑声有些阴沉。
“装神弄鬼。”李延庆站起身,走回尹崇珂身旁:“收揽人手吧,天色不早了。”
尹崇珂抬头看了眼偏西的太阳:“我已经派人去了,这帮狗崽子,漫山遍野乱跑,等会天都要黑了。”
李延庆坐下:“那今日就先在此扎营,再派点机敏探子去六合县瞧瞧。”
尹崇珂扭头问道:“六合县那边发生什么了?”
李延庆低头解着身上的甲胄:“驻扎在瓜步渡口的唐军终于是按捺不住了,这会应该正在围攻六合县,而且有援军相助,人数还不少。”
炎热的夏季,穿着厚重的山文铠,里头还套着一层厚厚的麻衣,简直就是活受罪。
“哦,这样啊。”尹崇珂毫无波澜,在他看来,有张殿帅与赵太尉联手,六合县必然是固若金汤,压根就无需担忧,来多少唐军都是白搭。
尹崇珂甚至都不怎么想派探子去六合县,反正又是一场胜利罢了。
瞅着李延庆半生不熟的手法,尹崇珂笑道:“我来给你解。”
李延庆愣了愣,旋即背过身:“那就有劳大郎了。”
一边对付山纹锁甲上的复杂绳结,尹崇珂一边问道:“三郎,第一次上战场的滋味如何?”
“还不错。”李延庆回味着方才的血腥场面,意外地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也许自己天生就适合战阵?当初因为不愿上战场而选择文官,是不是有些吃亏?李延庆的思维不由有些发散。
“对了,你方才是追叛民头目去了?抓了,还是杀了?”尹崇珂熟练地解着绳结。
“一箭封喉,我亲自出马,他哪能跑掉?”李延庆语气中略带一丝骄傲,初上战场就亲手射杀两名敌人,李延庆不免有些飘飘然。
“那便好,头目一死,山上残存的叛民就好对付了。”说罢,尹崇珂轻轻拍了拍手:“好了,绳结都解开了,你自己卸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