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华很郁闷,永平府的官员们也很郁闷。
他们真的不想去找王笑。
但没办法,谁叫那小子位高权重。于是他们只好磨磨唧唧地备好轿子,拖拖拉拉地一路而来。
等到了青龙河畔一看,众官员便有些发愣。
篝火旁,王笑正毫无形象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周围是一层一层的土瘪。
姚文华更加郁闷——这小子活得好好的,胡英胡这蠢货非要过来,白跑一趟。
王笑在那里侃大山正侃到兴头上,被这些官员过来打扰,便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道:“几位大人没吃饭吧?快去舀几碗粥喝。”
姚文华:“……”
——老夫放着佳肴宴席不吃,跑过来喝你这个破粥?
谁稀罕?
他舀了一碗粥四下一看也没地方坐,只好站着喝。一入口,味道颇为寡淡,愈发有些气恼。
那边王笑却对他们毫不顾忌的样子,正在颇为认真地回答着那些军户们的问题。
“侯爷,要是有将官欺负咱们,咱们反抗了,那不还是兵变吗?”
王笑道:“怎么会是兵变呢?若因为这些国之蠹虫的胡做非为,使得大多数人丧失了保卫家国的热情不成?”
“我要的很简单,不要再有‘因为被欺负所以不愿守国’、‘辽人因为被楚人欺负所以投靠女真人’这些想法……”
“这个楚国,最多的是什么样的人?是你们,是你们这样一无所有的人。你们该抗击建奴、也可以与贪婪的官僚抗争……”
“我不希望你们做这些只是因为效忠于我,这样的信念不够强大。没有强大的信念,接下来的许多事你们做不到……”
“我希望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对你而言重要的人能有更好的日子。而更好的日子,是需要你们自己去争取的,我要有自主意志的战士,不是麻木不仁的木头……”
……
那边姚文华四下偷瞄了一眼,随手将自己碗里的粥又倒回了锅里,心中暗骂“这实在是太难喝了”,接着便听到王笑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
他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嚅了嚅嘴。
——这个竖子竟然在这里妖言惑众、要是各处卫所士卒兵变了怎么办?
——呵,收买人心……
——算了,老夫年纪实在太大了,没几年活头了……
姚文华便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向胡英明吩咐道:“既然怀远侯无事,我们走吧。”
胡英明一双眼睛正贼溜溜地四下瞄,听了姚文华这番话便愣了愣。
他似乎因为看出王笑并非冲着自己这个知府来的便松了口气。于是毕恭毕敬地请姚文华上了轿。
一行官员稀里糊涂地跑过来,又这般稀里糊涂地跑了回去。
却有下人跑到胡英明的轿子边,低声道:“府尊,公子没跟着回来……”
“闭嘴,没你的事。”胡英明淡淡叱骂了一句。
~~
胡英明的儿子名叫胡敬事,时年十八岁,身上有个秀才功名。
胡敬事好谈时政,也好交朋友,再加上是府尊之子,因而在永平府境内小有些名气,是‘永平四秀’之一。
至于另外‘三秀’则分别叫夏向维、孙知新、阮康平。
阮康平是举人,五年前进京成了卢正初的学生,原本算是这四人中前途最远大的一个。
但如今卢正初身卒,他们的命运便仿佛像是要被重新掷一遍的骰子……
胡敬事今天特地央求了他父亲,本打算带着夏向维、孙知新两人见一见最近风头无两的怀远侯,当面质问焚尸杀人的举措是否有不当之处。
但到了青龙河边,他们听到王笑的一番奇奇怪怪的论述……
“你们要保家卫国,吃不饱穿不暖怎么行?天下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是你们的。你们在自己的家园,却要受着欺辱,丧失了卫国之志,如何能行?我在辽东,大可以推行一种新的官兵体制,给每个士卒、百姓监督之权……”
三个年轻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皆有些震惊。
“怀远侯在胡说什么?是要乱了法度不成?!”
王笑有些诧异,抬头看了一眼,问道:“卢龙卫糜烂成这样,守法度吗?那为何真乱了法度的人你们不问?偏来问我?”
胡敬事不由高声问道:“敢问侯爷,你是想让这些人效仿唐中元叛逆不成?”
王笑转头看了看他,玩笑般道:“这位同志提出的问题很好。”
胡敬事一愣。
王笑道:“本质是不同的,唐中元要推翻的是楚朝,为的是让他自己当皇帝。那除了天子换一个姓,与现在有何不同?他这是用破坏的手段,实现个人的功业富贵。而我说的,只是一点小变革……”
王笑心想——变革只怕不容易,其实自己所说的与‘黄天当立’也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