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求长生,如今长生已得,可朕还是老了。”
始皇帝轻抚铜镜,镜中他的倒影,两鬓已有霜华,不怒自威的面容冷漠着,只有一双眼睛里,流露出他的感情,而此刻那一对眸子突然转过来,落在白衡身上。
“犹记得当年的朕,不过是邯郸一个小小的质子,生死在人一念之间。”始皇帝放下铜镜,来到白衡身边:“那时,朕想要的是飞出牢笼,做一只自在的鸟。”
王宫的观星台是一年前应始皇帝要求新修建的,据说在此处抬头,尽揽九天星河风光,每一颗星辰都可尽收于眼中。
“后来朕逃离了邯郸的鸟笼,却掉进了更大的牢笼里,朕成了皇帝,整个秦国从上到下都在推着朕走。”
“那时,朕想的是,奋六世之余烈,毕其功于一役。后来,朕做到了。”
“至此,天下一统,可统一之后,秦国的公卿,天下的百姓又在推着朕走,于是朕革新天下,书同文,车同轨。”
“等到天下安定,海晏河清时,朕却老了。”
“朕做了很多事,可没有一件事,是朕想要的。”
“朕老了的时候,才惊觉岁月无情,于是朕想要求长生,却遭到了欺骗。”
因为方士都是骗子,著书传教为祸百姓,欺骗皇帝,于是就一把火烧了,挖个坑埋了。
只有徐福运气不错,勉强逃过一劫。
“朕求不来长生,就想看看天下山川。”他忽然自嘲了一声:“总不能一辈子被关在牢笼里面吧!”
在他小的时候,邯郸是他的牢笼,质子是束缚。
而等他离开邯郸之后,咸阳成了牢笼,皇帝成了束缚。
于是一辈子被束缚着,虽是皇帝,但也是一只笼中的鸟。
始皇帝负手观星辰,在他眼中,星星或许和几十年前一样,而星空下抬头仰望星空的人的目光,或许也是如此,从未变过。
“朕每过一处便立一碑,刻石记时,若是朕不得长生,便让朕的一生与山石同寿,令朕的名字万古长存!”
有的人死了,但他永远活着。
无需碑石记事,那史书上一笔,早已万古长存。
“后来东郡落石,有修行之法刻在山石之上,朕想要长生,但不想让天下人同我一般长生,长生应是帝王特权,于是我动了杀机,你的亲友仇人都死在了朕这一念。但朕从未后悔,直到遇见了你。”
白衡心中悚然,说实话,他不知道皇帝召他前来是为了什么。
观星台上,只有他和始皇帝两人。
在远处,赵高等人远远候着,胡亥趴在柱子后面露出小半边脸,乌黑的眼睛正看向观星台,在他身后,恭敬站立的子婴目不斜视。
“朕知道你时,便动了杀机,一个孺子,也敢盗取朕的力量来修行,想来缺失的长生术在你身上,于是朕动了杀机。”始皇帝继续说:“只是恍惚之中,朕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
这让白衡想起了肤施城中尸妖成潮,尉长青图穷匕见,他险死还生的画面,若非始皇帝出手,在那时,他只怕是已经死了。
“那次,多亏了陛下救我!”
始皇帝摇摇头:“救人的不是我,我只是看了你一眼!”
白衡心生疑惑。
“也就是那一眼,让朕知晓了一个道理。”始皇帝突然笑了笑:“那长生之术并非为朕而来。”
白衡急忙跪下:“普天之下的一切,都是陛下的,这长生之术,自然也是陛下的。”
他额上冷汗涔涔。
唯恐始皇帝突然出手,将他镇杀于此,都说伴君如伴虎,莫若如此也。
白衡回忆以往与始皇帝的会面,多是见其分身,其余都在朝堂之上。
其人分身,因分身方式或依附之物不同,性格也各不相同。
朝堂上的他,也不是真正的他,现在的他,似乎才是真正的他。
一只笼中的鸟,被束缚,被历史的浪潮一步步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他偏执地寻找长生,为了长生耗费了多少国力物力,才走到而今这个地步,可他如今却说,这长生之术不属于他。
如果不属于他,那属于谁?
白衡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心里思忖着,若是此刻始皇帝出手,他能抗的下几招。
然后又回想起酆都中翻滚的法术余威,遮天蔽日的战斗场景,始皇帝同他一样,已经超脱了境界的束缚,他们所行走的,并非是常人所行走的,他们掌握的力量,也不能用境界来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