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策马奔入城中,身后跟着秦卒,还有守城之士,他们口中高唱《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歌声悠扬悦耳,响彻云霄,让白衡不紧回头观看,这纯正的秦风,在天空初明的情况之下,是那般动心人魄。
破落的门户中,一对母女走出来,看着街道上身着黑甲的秦卒,畏惧开始消失。
而退伍归来的老兵,虽没了手臂或是双腿,但此刻仍旧出声回应这首战歌。
当秦风响彻全城之时,披甲的秦卒也终于来到了陈横面前。
虽然这支秦卒,士卒疲惫,一路狂奔,甚至有些人双腿战栗,但目光不曾变过,他们依旧挺立,像身后被风吹动的大纛旗一样。
这一刻,陈横看到了一阵狂风。
这些士卒组成的黑色狂风曾经席卷了六国,让百年的纷争终结,使天下归一。
而今虽然凋敝,但那股子风还有在。
尤其是他们脱下战甲,赤着膀子,手握刀戈之时,这阵狂风卷着厚厚的黑云,遮盖了头顶的太阳,这阵风,曾让无数人绝望,但今日,陈横想挑战这阵狂风,能否吹起他千钧重量。
“杀!”秦人在冲锋。
“杀!”蛮夷在冲锋!
“杀!”陈人也在冲锋。
烈火焚烧的战场之上,陈人战车倒向晚来的秦卒,在狭窄的巷道里疾驰,战车上的陈人手执长枪,正刺向怒带来的秦卒。
这是生死搏命,没人敢放松。
在敞的带领下,从战车左右快速跑出数百名陷阵之士,他们的长矛无比锋利,护持着战车前进。
企图以战车之强,甲胄之坚来击溃秦卒,但事实不会如此。
一路上走来的秦卒,看到了定阳城内的惨状,看到了城中的尸首以及悲惨的幸存者。
这些人里面,有他们的家人,有他们的姻亲,有他们的四邻,愤怒让他们无所畏惧,敌人的头颅,让他们更愿意前进。
爵位就在那里,任人去取,士伍只需取敌首一颗,就能成为公士,成为秦国的有爵阶级,愤怒加上功名,的确足以让这些普通的秦卒舍生而忘死。
天上落下雨水,是头顶两位第四境强者交手所留下的,头顶还有各类瑰丽无比的光,各种奇异景象,但这,似乎也抢不走矛尖上涌现的血光。
世家们的虽然兵多矛尖,可他们那里上的过战场,这些从战场中走下来的秦卒,在一次次被战车收割生命又前赴后继的英勇之中,竟然开始慢慢的将对面的陈人击溃,有如狂风吹拂下的芭蕉……
而随着那些中立世家出门,怒这一方突然多出了上千士卒,他们头戴黑色丝巾,但怒眼尖地发现这些头戴黑巾的士卒中,有几抹黄色异常的显眼。
他们一进入战场,就表现的异常英勇,手中的矛收割了不知多少生命,甚至还挑翻了其中一辆战车。
那上面的人刚刚落地,就被冲锋的秦卒踩踏成了一堆肉泥。
对面的丹一见如此,原本的疲惫一扫而空,扛着手中的大刀,用着岭南的方言说了一句什么,而后就见那些岭南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丹在前头,带着身后三百人开始冲锋,他们像是一把矛,刺穿了陈人陈横的肋骨,一瞬间,原本军阵就不算稳定的陈人就被冲垮了。
怒见此,双腿夹着马腹,在阳与可等人的环绕之下,如陷阵之士一样,扎进了人堆里。
狭窄的巷子里,鲜血浸湿了大地,顺着天上的雨水像低处流淌,低平的水洼里,是殷红的鲜血的颜色,而地面上则到处是尸体,断臂残肢,还有捂着伤口躲避敌人刀锋的伤者。
一下子被打散的两千多“陈人”,此刻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狂奔,而身后跟着的是眼中布满血丝,疲惫不堪的秦卒。
他们艰难的挥动手中的长矛,捅死了不少陈人。
还有弯弓射箭着,站在高处,几十支箭羽离弦飞出,不少的箭,射穿了溃散的陈人的心窝,而后重重倒下。
陈横回头看,秦卒距离他们,只不过有几百步之遥了,忽而一根流矢飞来,刺进了他的肩膀,手中黄色的大纛旗不稳,落在地上,那象征着陈国标志的大纛旗没有飘扬在定阳城城墙之上,它倒在泥潭里,被践踏,被污水浸湿,一如数百年前的陈国一样。
他们的旗帜和故国终究沦为了同一种命运。
他扭过头来。
他看到了身后疲惫不堪的秦卒,也看到了不断投降的世家死士,更看见了怒在军阵中高呼着进攻的场景。纵然他有心一战,但这帮拥护着他逃离定阳县城的护卫,早已被秦人吓破了胆子,已无心再战,逃跑是唯一的选择。
城门口就在那里。
那上面,空无一人,只有城门外有人在聚拢尸体,见众人前来,联手施法,将战死的士卒护住,任凭身边战马奔驰,也无动于衷。
陈横纵马出城,身后秦卒依旧锲而不舍的追击。
不知走了多久,他坐下的马已经跑不动了,而眼前也有了晚霞的色彩。
“天要亡我啊?”
感觉好像逃了很久很久,但似乎也没有多久,陈横回头,依旧能看见身后定阳城的影子,还有紧追不舍的秦卒。
只是日月更替,太阳渐渐西垂,陈横看向四周,身边的族人越来越少了,死士也是如此。
只有英勇的敞依旧在守护着他。
敞的背后,那背着的圆形盾牌之上,射满了箭,此刻的敞,就像是一只刺猬一样,他的手在颤动,而坐下的马也跑不动了。
所有人都得殚精竭虑,疲惫不堪。
他们已经跑不动了,或坐,或走,但移动的距离太慢,就算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远再动了。
陈横回头看向隐隐攒动的秦人的人头,他们此刻也和自己这些人一样,无比疲惫,或许还有机会呢。
可等秦军靠近,陈横依旧能听到那悠扬的秦风。
他沮丧极了,也绝望极了,这长达一天半的战争失败,并非因为陈人的兵戈,也并非秦人的勇猛,两者不过旗鼓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