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态的时间实在太短,短到林酒连深思的机会都没有,全部的心神都汇聚在了眼前这个给她擦拭眼泪的身影,让她仿佛回到了年少时那段寄人篱下的时光。
那时的她独自一人在遥远的滨海城市上着学,每日面对着重男轻女的爷爷,因病痛折磨而暴躁易怒的奶奶,忍受着同学间听不懂的方言,老师阴阳怪气的批评……若不是原柯,她大概早已经在某个月圆之夜,去追寻自己的父母了。
但是那个绝望的夜晚,那个月光下,自海中冒出来的家伙吸引了她全部的心神,暂时抹除了她对死亡的妄想。
再后来,她们竟成了朋友,甚至超越友情。
那个长相奇特,还和她语言不通的外星人,却会在她哭泣时,小心翼翼地靠近,用世上最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林酒仍然记得它用冰凉却柔软的手捧起她脸颊的感觉。
那个笨蛋也会在晚上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偷偷报复那些欺负她的人;会在海底带出来长相和它一样奇怪的生物,还让她用这些煮东西吃,虽然最后做出来的黑暗料理一大半都进了它自己的肚子,导致消化不良,整个人疼成了煮熟的虾……
它也会捡来海滩上散落的广告,让她一个字一个字教它,不过因为私心,最后它第一句说出口的完整词语并不是露骨的广告语,而是……“林酒可爱。”
都说忘记一个人从声音开始,但是这么多年来,这短短的四个字,一直印在她的脑海中。而它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则常年伴随着林酒,在午夜梦回时徘徊于耳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强调着它的存在,几乎酿成醉人的美酒,让她沉醉其中,不愿清醒。
在离家千里之远的地方,是她们互相陪伴着彼此,这是林酒在年少时唯一仅存的美好,如果它没有离开的话。
原柯离开的第十年,她终于找到了它,它拥有了更符合地球人审美的皮囊,仍保留了最美的一双眼睛。
可这时的林酒,才陡然明白,她以为的无可奈何与刻骨铭心,可能只是对方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段时光,连被记住的资格都没有。
她曾倔强地不愿相信,直到今日,看着永远冷静,永远运筹帷幄的人,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只适合存在于回忆中,此刻的她宁愿这一生都未曾找到它。
……
林酒背过身,匆匆擦去泪痕,一直以来游离不定的心忽的坚定起来,十年的追逐,到了要真正放下的时候,竟是如此的轻易,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她看着手心渐渐消失的水珠,心里泛着苦涩的同时,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的感觉。
好陌生啊。
她追逐了十年的月亮,落下了,她才突然间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喜欢她吧。
也许……大概,可能只是想拼命留住那份过往的美好,这些年看不到终点的浑噩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压力和沉重,她想她早就该抛下了。
她当年能从泥沼一样的家里爬出来,现在,也能拾起自尊,骄傲地离开。
调整好心情,林酒脸上重新浮现出艳丽明亮的笑容,眼尾一抹淡淡的红色不曾带来狼狈,反而给她的笑容横添一份昳丽。
她定定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原柯,认真地说道:“走吧,和他们一起接受此次考验后,我便离开,不再给你添麻烦了。”
而原柯只看着她的笑容,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宛若新生。
没有往日刻意的迎合与娇柔的妩媚,这一刻的她,笑容仍然美丽,仍然如妖般摄人心魂,眼神却干净的,闪着光,耀眼地让人移不开视线。
……
“你在的时候,我的麻烦才比较少。”
原柯偏过头,实话实说。心里知道,这一刻,她将终于甩开神族给她安排的这个美丽的麻烦。但她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愉悦,反而和拷上了一层枷锁一样,难言的沉重。
这是原柯自己都想不明白一种情感,她并非什么不懂情爱的人间懵懂,她喜欢过很多人,谈过不少女友。有逢场作戏,只爱皮囊;也有过真心实意。
因此她无比的确定,对林酒,她绝没有喜欢或是,爱。
留在心里的反而是一股小心翼翼?
好像下意识的舍不得她悲伤,看不得她哭泣,不自觉的亲近,超出常规的耐心。想让她笑,想让她拥有更好的前程,却完全不想参与她的人生,甚至偶尔还会忘记这个人是神族制造的针对她的兵刃……
这是和林酒朝夕相处几个月来,她深刻意识到的东西,每当原柯刻意亲近她时,身体都在发出克制的信号,那种克制与禁令仿佛刻进了骨子里,流淌在她的血脉中。
这也是一回到基地,原柯就考虑着赶走林酒的原因,一方面她已经无法忍受原柯带给她的不可控的影响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莫名的一种紧迫感催促着她,把她推开,越远越好……
她想或许要尽快给她打造一把趁手的长枪了,横竖林酒被植入了记忆还是因为她。
就当是……补偿了。
于是为自己转移了注意力的原柯开始认真筛选起自己空间纽里面的材料,借此抛开脑海里那个突兀出现的念头——真想看一看她关于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