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家住西川新都县郊外,清白乡。
原本也是同杨氏家族一道住在县城内的。
此事说来话长。
杨钊姓杨,祖上便是两汉时期最负盛名的弘农杨氏。弘农杨氏名噪一时,树大枝茂,又散出许多后世旁系,他们迁到河中的这支便是河中杨氏。河中杨氏也是名门望族,尤其到了隋朝,一度能与五姓七族争雄,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唐朝立国,前隋上柱国、吏部尚书杨汪冥顽不化,宁死不肯降唐,后被太宗文皇帝下令处死,河中杨氏就此败落。
败落后的河中杨氏后人居无定所,各自散落四海,杨钊所在的这一脉主要在剑南两川一带漂泊,最后暂居在新都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河中杨氏的败落,指的是他们无法再与其他高门望族相比,但和一般士人家庭比起来,他们仍是不可高攀的贵族。杨钊所在的这支杨氏沦落到新都后,凭着祖上的声望和荫庇的散官阶,迅速成为了新都最大的豪族,里里外外的宅子、田地加起来有八万亩之多。
可一个家族之所以败落,最核心的原因便是后继无人。新都杨氏就是如此,家族内既没有人能做高官,撑起整个家族,便连手里的田产也打理不好,生活得十分拮据。
原主便将这个差事主动揽了过来。
原主曾出任过新都县尉,虽然只有短短五个月,但却积攒下了充足的人脉,更主要的是他看穿了衙门也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而不是那些冷冰冰的律令。有人,便有人情往来,便有弱点,他可以通过这些人情往来,再把一把把铜钱撒出去,很顺利地就办成了许多律令法条之外的事。
对付手底下的客户和佃农,原主也有的是办法。
大唐的盛世,向来和最基层的百姓关系不大。相反,度过了开国时期地广人稀的红利后,再加上朝廷开支日糜,百姓的赋税承担越发沉重,除租庸调税和户税地税这五项基础税额不变外,另有丁防、括户、追死、摊派、青苗等七八种杂税。
但对原主而言,这正是大肆渔利的大好时机,他已经打通了县里的关系,趁机吞并大量百姓弃逃后的荒地,收容逃户,甚至还私下里低价兼并丁户土地……
非但如此,他还把手伸向了赋税。
客户和佃农没有土地,不用缴纳租、调、地税、青苗等与土地相关的税费,但仍逃不过向朝廷缴纳庸、户税、丁防等按人口产生的税费。之前杨家和本地其他大户一样,只管收取自己的五成土地租金,至于朝廷的税,由客户和佃农们自己去解决。
佃农们不堪重负,便会想法设法隐瞒田地上的产出,而杨家采取的办法便是派出家奴去挨家清查,查出来就打,打完再吊在树上示众……一通操作下来,闹得佃农和杨家关系紧张,不但让杨家恶名远扬,时常有官府借机下来盘剥,而且让地里的客户、佃农开始重新弃荒逃跑,杨家又只好再派出更多的人手,四方围堵抓捕,抓住后又继续打,打完又吊在树上示众……
到最后也只有那些家奴上下其手,从中赚取了大量钱财。
原主头脑聪明,精于计算,接手田产的管理权后,把其中一笔笔钱都算得清清楚楚,随后再直接抛给所有佃户一个数字,不管他们地里产出多少,只管交出这个定额数字就行,而且这数字里包括了他们所有的租金和向朝廷要上缴的税额。而且,这个数字低于他们往常的租金和纳税数目。
客户和佃户们自然乐意,以后只管老老实实种地了,积极性也更高了,还对原主感恩戴德。
可其实,他们该缴的钱分文未少。
少的只是因上税而产生的杂费和劳力损耗等。
真正收入受损的是杨家的奴仆和县衙财政,而偏偏县衙的官吏又因得了原主的好处而收入提升,他们也乐得为原主大开绿灯。
在这场诡异的博弈中,原主始终是那个操盘人。他也通过这种方式,把上千人的赋税大权握在自己手里,也等于握住了那上千人的命运。
但他仍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