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也没再言语,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坐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陈冬鞍放下茶杯后,抖了抖衣袖,抬头说道:“年轻那会儿,学得几分谋略,便想着扬名立万,幸得祝公赏识,推荐入伍,于是我投身在了炎庆军方元帅麾下。
最初那会儿,一介儒生在军营中指点江山,很不受那些糙爷们待见。许多时候,半夜不防,被人敲闷棍,扒裤子,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场景很难堪。但其实我知道,防也没用,而且,我也并不觉得那场面有多难堪。
后来在我的周密部署,推演下,炎庆军打了两回大胜仗。渐渐的,他们那些家伙才算认可了我这个军师身份。
而其中有一大部份人,始终对我不怎么待见,最为突出表现者,是右翼大军中那群战功彪炳的校尉们,无论我如何引领他们打了大胜仗,都认为我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花架子……”
秦恒一只手轻轻敲击桌面,一只手把玩着那枚令符,一语不发,任由身边人缅怀往昔。
陈冬鞍絮絮叨叨讲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停止话头,转而扭头看着秦恒,以一位长辈的口吻,嘱咐道:“秦恒,我奉劝你一句,别在秦家积攒那么多年的香火情上肆意挥霍,那东西,用一分只会少一分。那些老人是看在大将军、秦公、祝公的面子上,才会对你施以援手。一旦香火情用尽,也就到了你秦恒山穷水尽的时候。”
秦恒点头道:“多谢陈叔叔的忠告。”
随之站起身,他说道:“茶水没有雷红家里的玉冬青有滋味,本想尝尝山海楼的雁中翅,看来是没这个口福了。我就不耽搁陈叔叔处理陇开州庶务了,恕不远送。”
送客的意思,已经直白无误。
陈冬鞍潇洒起身,也不故作什么长辈姿态,又或者其他,理了理褶皱的衣衫,便准备就此离开。
这时候,秦恒忽然叫住了他,说道:“陈叔叔,若是有朝一日,大蛮朝廷派兵攻打陇开州,你实在无力支撑,回天乏术的话,不妨向荒城寄去一封求援书信,荒城会视具体形势,考虑是否给予支援。”
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淡定自若模样的中年人,在听到秦恒这句话后,蓦然变了颜色,他回头看着秦恒,难以置信道:“你吃下了荒城?不可能!据我推演,你秦恒就算依仗背后武力,宰掉了那三位城主,但是,荒城却不是一个倚仗武力就能归顺统一的良善地方,你如何能够做到?”
秦恒端起茶几上那杯在他口中没什么滋味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小口,淡淡说道:“陈叔叔培养的谍子机构,探知消息来源的渠道不行啊,这么久了,连荒城在谁手中都还不晓得,难免让人有些失望。”
陈冬鞍神色略有恍惚的离开那间乙字二号包房时,隐约听到那年轻人最后说了一句。
“学府教化,善在民心。”
山海楼外,岑东安才一走出酒楼,就有人立马跑上去为其撑伞,引领着他走向停在楼对面的那架马车。
宽大的马车里,向西泷端坐在靠后主位上,等待着岑东安。
岑东安刚掀起帘子,步入其中,向西泷就迫不及待问道:“岑兄,如何,秦家这位后辈,有没有令你失望?”
岑东安坐在右边的座椅上,捋了下被雨水打湿的几缕头发,眼神有些复杂的说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这么高的评价?”向西泷有些难以相信,岑东安他了解,很少见到他对什么后辈青眼相加,更别说是这等评价。
岑东安接下来道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他说道:“秦恒吃下了荒城,此前我们一直在联络的那位荒城新主,就是他。”
“什么?”向西泷惊的站起,一惊一乍道:“怎么可能?”
岑东安喃喃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可事实就是如此。”
向西泷许久后才心绪归于平静,他复又坐回原位,感叹道:“真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向某真是想见见这位天下新秀,也想知道他未来会走到何种地步。真是一想到能跟这样的年轻枭雄人物天下争雄,同在一个时代,我是光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热血上涌。”
岑东安仰头间,眼神明亮,说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看看这天下大好河山花落谁家。”
向西泷掀起窗帘,看着外面的无边雨色,朗声豪迈道:“拭目以待。”
山海楼上,那间乙字包房内,青衫年轻人双手虚按在窗沿上,眼神冰冷地盯着楼下那架渐行渐远的马车。
风吹雨落,打在他的脸上,他轻轻拂掉脸上雨水,低声说了句和马车上二人如出一辙的言语。
“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