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杜怀恩陡然发现骇人一幕,那个自见面就给人不苟言笑感觉的虬髯客,在出了铺子后,便给那白衣年轻人撑起一把青花绣底油纸伞,而他自己确实什么遮挡物也没用,就穿着那身灰色粗布麻衣,黑色白底纳底布鞋,漫步在雨中。
然而,让杜怀恩心中万分震惊的是,天地雨幕,但有所靠近此人,便像长了眼睛一般,自动偏离到别处,情形诡异至极。
窦琮此刻对这虬髯客有了一个重新定位,一位不在化境魁榜之列,却能稳有一席之地的不世出强者。
能够如此信手拈来这等勾动天地气象的举止,且是那寻常化境强者可以做到的?
他虽然只是一个天赋稀松平常,到如今才跨过二品脱胎境门槛的寻常武夫,但他的眼力却不是寻常人能比的。要知道他的师傅是谁?他的师叔是何人?那可是棋圣与棋圣的师弟。虽然自己不过是一个记名弟子,可即便是记名弟子,那也是棋圣的记名弟子。棋圣的记名弟子,也是别人想当就能当的吗?
穿过竹亭街,走在一条人流相对稀少的巷弄里,杜怀恩心中酝酿好措辞,然后开口说道:“小王爷身份尊贵,应该不会与小儿斤斤计较吧?”
秦恒对杜怀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喊出的“小王爷”这个称呼,什么也没说,他扭头看向这个身高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汉子,指了指自己,笑着道:“大人们打架,有几个是将气撒在小孩儿身上的?即便那件事的起因是在孩子,但大人就该有大人的度量。要找也是找大人,如果大人打不过,那就不妨再请出老的来,先讲讲道理,实在讲不通,再开打。但若是那人没有什么骨气,只是个孬种,从始至终想的都是如何能够偷偷摸摸找孩子的麻烦,背地里恐吓、使绊子、打闷棍。这样的人,在秦某看来,已经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人,他不仅没有脑子,而且还很傻。杜督察,你说秦某说的对不对?”
杜怀恩也不知道那年轻人是不是话里有话,总觉得他在骂自己,骂自己的儿子,说他出门不带脑子。
却不及多想,又听那年轻人笑容愈浓道:“昨夜之事,令公子只是与连如玉产生了小小摩擦,无伤大雅的,而今杜督察与我是乃是自己人,那么这样的小事,秦某自当去与连如玉说道说道,不让他跟小孩子们一般计较,辱没了大人的身份。”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杜怀恩要是还没有听明白,那他这些年官场生涯可就白混了。
他就要说什么,却见那年轻人眼神突然变得犀利,盯着自己,缓缓道:“杜怀恩,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不过是只丧家犬,有何资格让你投靠。自觉手中掌控十万荒士,便能将自己摆在与我同等的位置上,你也配。现在不是你在与我对话,而是你师叔关年鹿。想必你很清楚他老人家的性子,他要你来,势必会交代你一切听我的这样话,假如他知道你阳奉阴违,你说他会怎么样对你,会不会清理门户。”
秦恒忽然一脚踹在杜怀恩的肚子上,言语冰冷道:“活着不好吗?你杜怀恩可以执掌虎符,另外三司衙门不能掌吗?我要是杀了你,将虎符给其中一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愿意背叛城主府,投靠与我?讲军中威望,扶持一个袁重山如何?他应该是荒士军中的第二悍将吧?”
杜怀恩瞬间觉得心底发寒,这年轻人好吓人的气势,杀人诛心的言语,他用过,也见过,却从没有那么怕过。
但他又从心底觉得不甘,挨了这么一脚,他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
想及此,他便要站起身,拂袖离去,爷还不伺候了。
然而这时,他却刹那之间毛骨悚然,只觉得全身每一寸肌肤皆被无尽威压倾轧,浑身骨骼被挤压的随时都要爆裂,疼痛异常。紧接着,一只大手如钢箍一般卡主自己的脖子,有个醇厚的嗓音冷硬无比道:“想死,我成全你。”
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虬蟠大汉,他似乎只待那白衣年轻人轻轻点头,就捏断自己的脖子。这个时候,他再顾不得其他,忙不迭摇头求饶,浑身冷汗如豆大的雨点,将上衣黑衫都浸湿了。
秦恒上前,扶着虬髯客的手臂,示意放开他,接着再次一脚踹在杜怀恩的肚子上,比之先前更加用力,角度更加刁钻,他冷冷道:“藏好自己的心思,连如玉好说话,我,不好说话。”
随后,秦恒拍了拍双手,转身直接离开。
杜怀恩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慌忙爬起来,跟上那个洞悉人心无比厉害的年轻人。心中再不存其他心思,只记得师叔交代的那句“一切听他的”,与刚刚年轻人说的一句“活着不好吗?”,以及另一句“我,不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