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国师闭上了眼,用颤抖的手在地上摸起铜佛珠,用力的转动起来,嘴里喃喃的念。
外面有微风吹过,掀起屋角窗户上挂着的一帘竹席,竹帘轻动,把外面的光忽明忽暗的带进来。
室内静了下来,长海和尚没有说话,只有天海国师那近乎蚊呐的嗡嗡声,在明暗交替的光线中似有似无。
沉默持续很久,等到一卷《金刚经》诵毕,天海国师的眼皮才再度睁开,他的脸色变得异常的红,精神比起初要好了很多,就连花白的胡子,都开始很有劲头的摇动。
只是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密如蛛网,皮肤底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像胭脂一样浓。
“师父?”长海试探的问了一声。
天海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浪费时间:“我最多能维持半个时辰的清醒,快些说事吧。”
“可恨德川家,竟然对你使用了这么卑鄙的手段!”长海和尚确定了师父已经从迷糊中醒过来,于是愤愤的把拳头在矮桌上重重一擂,怒道:“他们把你关进牢里,宗门第一时间就动用力量,把你营救出来,万万没想到德川家居然在你身上动了手脚,种下福寿膏之毒,把国师弄成不人不鬼的模样,简直灭绝人寰!”
“这就是权力斗争,没有仁慈可言的。”天海凄然一笑,伸手擦去自己嘴角流出的口水,道:“他们不敢杀我,只有用这样的法子废了我,不过说起来,我也是大意了,没有想到福寿膏竟然有这样的作用,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它只是治病的东西。”
“外面的人,都这么以为的。”
“所以说,这就是德川家,哦,不,明国人的阴毒之处。”天海的笑容变得愤恨,转为冷笑:“我听说,明国人的烟馆生意很不错,现在整个江户的人都在吸食。”
“是这样。”长海和尚道:“不止整个江户,从陆奥国到土佐,一直到大隅,到处都是明国人的烟馆,他们和德川家合开的,天皇好像每个月也从中有抽成,现在已经形成风气。几乎有点钱的日本人以吸食福寿膏为荣,就连好些宗门里的弟子,也沾染上这样的恶习。”
“把吸食福寿膏的弟子,统统予以惩戒,强行戒除。”天海厉声道,当他恢复神智之后,一言一语就有了几分昔日威严:“你是首座,御下必须严格。”
“弟子正是这样做的,我们在江户、出云和丰前三个地方开设了崇善院,专门收容吸食成瘾的弟子,帮助他们重新做人。”长海苦笑道:“可是……效果很差。”
“差,也要努力去做,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天海的情绪有些激动,于是他咳嗽了几声:“你我是明智家的传人,身负莫大的责任,怎么可以让伟大的事业,被明国人搅了局!你有没有认识到这福寿膏生意背后的危险?”
“我明白,这种东西可以控制人的心智,能让人对它产生依赖,就像国师刚刚的举动那样,为了吸食它,什么尊严都能放弃。”长海的面容很冷峻。
“正是这样,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啊。”天海和尚呻吟了一声,他年纪大了,舒爽感会潮水般的袭来,也会潮水般的褪去,现在他有些疲惫了:“这东西,堪比洪水猛兽,比百万大军都厉害啊。”
“是,将来我们得了大将军之位,一定要下定决心去禁止它。”长海和尚斩钉截铁的说道,重重的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那件事,进行得怎样了?”天海国师觉得身体在快速的衰弱,好像刚刚倒满水的水桶底部有个洞,能量从那里飞一样的流逝,快要坚持不了多久了,于是抓紧时间问道:“就是煽动教民起义的那件事。”
“差不多了,松仓重政对待天主教徒非常的粗暴,常常打杀,岛原当地的老百姓对他怀恨在心,稍微点一把火,就能燃起来。”
“原本不想这么早就动用这些教徒的,毕竟是很难得的力量,等德川忠长犯下错误时再动用是最好,但是时不待我啊。”天海国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国人已经快帮他掌握了全国的软肋了,再不闹点动静出来,我们根本就不会有机会了。”
“师父说得对,现在只能把教民推出去了。”长海和尚也赞同的点点头:“如今的形势,需要有一处爆点来吸引幕府的注意力,我们在江户的行动才方便开展。”
“那么起义之后的计划,你有没有详细的方略?”天海和尚的喘息越来越频繁,他捂着胸口问。
“有,我向师父详细说一说。”他看一眼天海国师的表情,补充道:“我尽量说快一点。”
两个人的身影,朝中间凑了凑,说话的声音,在窗外风雨之中,渐渐几不可闻。
荒凉的破庙,残破的院墙,风从云上刮过,雨滴越来越密,密室外,长海和尚的那只瓦钵里,早已积满了雨水,蔓延的水顺着草席在地上流畅。
几个手拿降魔杵的健壮僧兵,立在破庙的几处要紧地方,警惕的守护着这里,再往远处看,散落在山坳里更多的僧兵把这里护得严丝合缝,而更远处,江户城那繁华的城区,就在山下呈现,高高的天守阁耸立在城中。
“铛~”钟声响起,太阳在雨幕中黯淡下来,预示着这一天的宵禁即将开始了,江户城的城门缓缓关闭,城门上,有白色的纸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