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瓢泼而下。
整个江户城,都笼罩在这一片夏季的暴雨中,雨滴大如黄豆,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像敲响战鼓的木锤,啪啪有声,屋檐下的水坑,成了一个个小型的池塘,泥水横流,整个院子都被淋成了一片沼泽地。
“踏踏踏~”
木屐从泥水中踩过,高高的木齿也不能避免白色的袜子被溅上污泥,但踩着木屐的人显然不在意这些微末的细节,他匆匆从破败的山门外进来,穿过杂乱荒芜的院子,在走廊前把木屐随意的甩掉,就这么冲进了屋子里,泥泞的袜子在榻榻米上留下一串脏脏的足迹。
屋里的环境并不比院子里好上多少,榻榻米似乎很多年没有换过了,很多地方露出了草茎,长出霉斑,比拳头还大的破洞随处可见。木板墙多处渗水,潮湿的地气把墙壁近地的那一片染成了黑色,很多地方有了青苔,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间屋子都是一间荒废许久、不适合居住的破房子。
更不用说屋子正中间的天花板上,残破的瓦片缝隙里,一滴滴的雨水还在慢慢漏下,它们从高高的屋顶上落下来,滴到一个瓦钵里,积累成一汪清澈的无根水。
闯进这屋子的人在脚掌落地的那一刻,瞬间变得安静下来,他几乎是垫着脚尖踩在榻榻米上,走了几步,就双膝跪下,深深的低下了头,摘下戴在头上的斗笠。
斗笠上的水打湿了一片草席,然而并没人在意。
“首座,弟子回来了。”
摘下斗笠的人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原来是个和尚。
他的面前,接雨的瓦钵后面,从那几扇漏风的窗户中透进来的光线朦胧的照射到一个盘坐的人影身上,这个人影孤零零的独自枯坐于破屋中,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木雕的佛像。
人影的右手伸出去,十指张开,轻轻晃动,屋顶滴下的水滴轮流从他的十根指头之间穿过,人未动,水滴却恰好每每从指缝间滴下去,落入瓦钵中。
不知道他这么干了多久了,明明雨水很容易打湿他的手,手指头却没有一点湿润,这种游戏很无聊,他依然默默的继续着。
人影的身侧,放着一个木鱼,一个法槌,都是崭新的,不像被人敲过的样子。
“辛苦了,调查得怎么样?”听到来人的禀报,人影晃动的手停顿下来,一滴水珠正正的落到了他的手背上:“德川秀忠可是真的死了?”
“死了,确认无疑的死了。”和尚答道,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喜悦:“天守阁里正乱做一团,武士们下了封口令,暂时不许把这个消息外传。”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人影收回右手,把手举到眼前,似乎在看那一滴水。
“按照首座的吩咐,弟子两个月前就伪作菜贩,混入每两天进天守阁一次的送食材队伍,可以近距离靠近里面的仆役和下层武士,日子久了,都熟悉了,就能说得上话。”和尚看起来颇为年轻,有着一张英武的面孔,眉稍上扬,眼眸发亮,处处都透着精明和强干,他刻意抹了一些泥土在脸上,使自己显得土气:“前天早上,我照例送菜进去,正在卸货时,那些仆役突然乱了套,每个人都惊慌起来,有武士过来把我们扣下,关在柴房里不准出去,下午时才放我们走,还再三嘱咐不准乱说话,当时我就怀疑里头出事了。”
影子静静的听着,低着头,用心的看着手上的那滴水珠,把小小的水珠在手背上滚来滚去,灵活的没有让它落到地上,始终精巧的把控着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