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先生果然好口才,文武双全,不愧是福建巡抚都看重的人物,本官这里受教了。”他微笑着,走到聂尘面前,大度地打着哈哈:“这几日聂先生受委屈了,都是误会,现在弄清楚了,原来你是即将有官身的人,虽是武职,但都是为朝廷效力,也算同僚,望你不要怪本官之过,本官这里先向聂先生赔罪才是。”
聂尘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早晚会被揭穿,躲进监狱是逃避李魁奇追杀的权宜之计,等到颜思齐救兵一到,不消许成久召见,他也会找机会离开的。
于是他忙拱手鞠躬还礼:“知县大人言重了,聂某本是一寻常海商,蒙福建巡抚朱大人垂青,得以入仕朝中,担任的是微末之职,哪里担得起大人这番话,大人且收回,聂某不敢当。”
两人虚情假意的说了几句,聂尘估摸着对方该让自己离开了,他还要去安抚身边吃惊得快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的疍民。
张铁匠自始至终都以为自己保护的只是个热血青铜秀才,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王者。
许成久哪里肯放他走,忙拉着他的手道:“莫急,聂先生留步,既然在本县出了这样的乌龙,本县起码要请你吃顿饭,压压惊,不然传出去本官如何做人?就算上头不追究,本官也羞愧难当啊,酒宴早已备好,就在城外五里地的画舫上,那里濒临黄江,现在正是水美鱼肥的时候,江上风景宜人,本官吩咐船家备了上等的鲜鱼,由城内大店厨师过去烹饪,聂先生无论如何都要赏脸去尝一尝。”
他看看天色,拉着聂尘就走:“时近晌午,正好正好,同去同去。”
聂尘瞧瞧还是辰时的天空,距离晌午起码还有一个时辰,不免奇怪,但许成久仿佛抓贼一样捏着他的手不放,只好跟着他走。
出门上轿,许成久居然拉着衣冠粗陋的聂尘坐了一顶轿子,两人挤在一起,知县大人嘴里说些不相干的话,仿佛没话找话一般叨叨,不断和聂尘攀着关系,想套些聂尘的消息。
聂尘自然顾左右而言他,两人鸡同鸭讲般的一路来到了黄江边。
黄江是一条小河,河面不甚宽阔,不过沿河田野苍翠,山河雄壮,在春天里有一份独有的风景。官道顺河流而行,沿河有些酒家客店,供行人打尖,也供踏青者驻足,不过最豪华的,当然是河上那条官营的画舫了。
这条画舫当然不能跟南京秦淮河上的画舫想比,只不过比寻常沙船宽大一点,上下两层,可以吃饭赏景,历来是海丰有钱人喜欢请客的地方。
等许成久带着聂尘到了这里的时候,船边早就等着胖胖的吴老板了。
“聂先生,来,这位是本县最大的客商,也是每年捐资的大户,姓吴,大家都称他吴老板。”下了轿子的许成久向聂尘简单介绍了吴胖子:“他货物常往福建那边走,今天过来想认识一下。”
聂尘看了一眼吴胖子,礼貌性地跟他寒暄了几句,吴胖子弯着腰笑得宛如喇叭花,不住地说着场面话。
“许知县,怎么来得这么早啊,我还以为你要过一阵才来,正准备先在江上钓一钓鱼呢。”船上有个穿着便服的中年人高声向这边招呼道,笑吟吟的骨子里都带着官僚的味道。
“通判大人?”许成久见了那人,大吃一惊:“通判大人怎么来了?为何事先不知会一声?”
吴老板请许成久和聂尘踩着跳板上船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道:“通判大人是从本县过境,本不想打扰县里,但听说大人要在这里请客吃饭,就顺道过来吃一回新鲜的肥鱼,是他不要我通知大人的,为的就是怕大人刻意准备。”
“这、这……”许成久额头上汗都出来了,在他的计划里,哪里有惠州通判到来这回事。
“怎么?许大人不欢迎我?”惠州通判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见许成久像吃了大便一样满头是汗,故作风趣笑道:“莫非我来得不是时候?”
“哪里哪里,大人什么时候来,都是好时候。”许成久抹抹额头,强笑着道:“平时请都请不动大人,今日可好,大人自己就来了,这是下官的福气呀。”
“是吗?那可就叨扰了。”惠州通判随意看了一眼聂尘,大概以为这是个送鱼的疍民,没有理会他。
“诸位大人请上楼入座,鱼已下锅,就快好了。”吴老板招呼众人登上画舫二楼,进入一间雅室。
室内窗明几净,挂有广东名家的字画墨宝,焚有香炉,备有净水,窗边有一个小小的戏乐班子,一个彩裙花衣的浓妆女子倚着屏风立着,看样子要唱曲助兴。
惠州通判自然坐了首位,许成久旁边陪着,聂尘坐在许成久身边,吴老板坐了下首。
这个座次很让通判意外,他不住看向聂尘,觉得这个疍民怎么也上桌了。
聂尘微笑着跟他对视,张铁匠等人一路步行跟了过来,留在下层甲板上,在官员面前吃饭,用不着他们上来守着。
许成久满腹心事,一直低头默不作声,吴老板似乎也对聂尘居然带了几个身手不错的疍民上船来心怀戚戚,两人想着事,一时居然都不说话。
通判是客,也不好多讲,瞪着眼左看看右看看,聂尘也闭嘴不言,这间雅室里竟然冷场起来,弄得窗边的戏班子都不知道该不该开腔唱曲。
剧本跟预想的不一样,就容易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