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久昨晚上喝了几杯酒,睡得很踏实,起床后连保持了很久的黑眼圈都淡了好多。
他甚至想起了府城惠州那座最有名的飘香院中、头牌马姑娘唱的小曲来,小曲温婉动听,如阳春白雪,搔得他心里痒痒的。
“一呀摸,摸到了姐姐的头发边……”情不自禁的,知县大人许成久哼哼起来,他在椅子上落座,抖抖衣袖,一边哼着曲儿,一边伸手去拿桌上堆放的公文。
“老爷,有客到。”门口有仆役探头:“是县里商会的吴老板。”
“哦,这么早?”许成久大手一挥:“请他进来。”
仆役脑袋消失了,片刻之后,换了一个肥头大耳的脑袋出现。
“拜见县父母,县父母见好!”
肥头大耳的脑袋下面是一具同样肥大的身躯,海丰县生意做得最大的商人吴老板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肥肉几乎把眼睛都挤得看不到了,当他站在签押房中间拱手弯腰的时候,几乎动员了全身的力道。
“吴老板免了,坐吧。”许成久满面春风,心情愉悦地说道:“今天吴老板怎么来了,这时候还不到月例的日子啊。”
“小人可不是来送月例的,跟小人要说的比起来,月例啥也不是。”吴老板费劲地把屁股塞进旁边的一张椅子里,那椅子极宽大,但要容纳他的屁股也很勉强,吴老板挤了很久,才喘着气坐定。
“嗯?”许成久眼睛眯了起来,把面前的公文推到一边:“吴老板什么意思?”
“县父母先看看这个。”吴老板伸手,把一叠厚厚的票子递到许成久的桌子上。
许成久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张来看了看,身子立马立了起来,憋住呼吸抓起那些票子连看了好几张,吴老板笑嘻嘻地瞧着他的动作,神态轻松。
“这么多会票,这么高的票面价值!”许成久倒抽了几口冷气,震惊地看向吴老板:“全广东知名的商行几乎在这里了,连福建的都有。”
“这些票面全都可以通兑,县父母随便选哪一家,都能兑换等量的银子,如有差池,我吴某愿意补偿差价。”吴老板像肌肉抽搐一样笑着:“不过这些会票可不是我的,另有他人来托我请县父母办事的。”
许成久的手都微微抖了抖,不是他没见过世面,而是这些会票每一张都是十万俩的价值,厚厚的一摞,实在太惊人了。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双目恢复了几分淡定。
将手中能买下海丰县的会票缓缓放下,许成久忍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惊骇,先喝了一口水,然后慢慢问道:“吴老板,能说是谁请托的吗?”
“不能。”吴老板面色白了白:“不敢说。”
“请托什么事呢?”
“请县父母从速将牢里的那批海盗砍了。”
“砍海盗?”许成久惊诧了:“出这么多钱,只为砍海盗?”
“是啊,我也有些奇怪。”吴老板苦笑道:“不过我想这是好事,所以我才敢来找县父母的。”
“事情是好事,不过……”许成久心中自然是不信的,这话不是欺负自己傻,就是出钱的人脑子有病。
他站起来,复又坐下,眼珠子在桌上的会票和吴老板的脸之间来回移动,想看出什么端倪来。
“县父母不用看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人想快些要了牢里那批人的命。”吴老板直截了当地说道,他也干脆,反正只是带话,把话原原本本地带到就行了。
“那批人有一百多个,全砍了,会出乱子。”许成久迟疑道:“一般来说,只会选十来个出来,再说里面还有疍民的头领,杀了他们疍民会闹事,可不好平息。”
“富贵险中求,大人在海丰这些年,替朝廷做了这么多事,也该为自己考量考量了。”吴老板开导他:“明天大计,万一大人被别人挤了去,辞仕归乡,就什么都没了。赶在大计之前捞笔大的,才是正道啊。”
“正道是正道,只是……”许成久心中戚戚然,他看着会票目露贪婪,但转念一想又忐忑难安,用脚指头想这事必有蹊跷。
莫非那些抓来的人里头有古怪?
“大人还犹豫什么?这些贱民本就该死,里通海盗国法难容,大人杀了一点风险没有。”吴老板舌灿莲花,游说不止。
许成久看看他,那种不安的情绪,更加强烈了。
“其实托我的人是给大人面子,方才找我来,大人细想,有这些钱,找县狱里面的人动手难道不行吗?”吴老板好话说完,见许成久依然不肯松口,开始冷笑起来:“大人高风亮节,可下面的人就不一定了啊。若是这钱让下面的人赚了,大人一样要担待干系。”
“!!!”许成久一惊,内心里泛起一阵恶寒,这话太过露骨,他觉得这事更加不对劲了。
“吴老板,我们也是老相识了,本官在海丰这些年,从未亏待过你,有什么事,也是和众乡绅商量着办,你这般咄咄逼人,却是不对头啊。”他下了决心,既不把会票推回去,也不伸手去拿,而是四平八稳地坐着不动。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件事干系重大,一百多条人命官司可不简单,你且容我细细想想。”
“县父母误会了,我可不敢逼迫大人。”吴老板见差不多了,忙起身道歉:“大人答不答应,都与我无关,小人只是带话罢了,那我先行告退,大人有了回复,召我便是。”
说罢,他退了出去,留下一桌子的会票和锁着眉头的许成久独坐室内。
许成久坐了很久,那厚厚的会票像一座山一样压得他心中很不舒服,他站起身,转了几个圈子,把会票看了又看,最后吼道:“来人,把牢里那些人的身份名谓,都给我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