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户码头,船来舟往,每天都有满载的船只泛着波涛从远洋而来,巨帆高耸,樯桅连天,宛如白云乌霾,将这处优良的深水港湾,挤得满满当当。
不过纵然在这样的大船密集的所在,定远号那庞大的身躯,依然是其中最为惹眼的一只。
黑人德耶攀爬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身上没有任何的安全措施,像只灵巧敏捷的猴子,麻利的离地面几层楼的高度上自由来去,手里拿着一只木头耙子,用力去刮定远号那厚厚的底层船板,将依附在上面的一层厚厚的海蛎子刮了去。
聂尘站在下面,真心为他捏了一把汗。
如果一旦掉下里,这位黑人小哥绝对会摔成一滩泥。
而定远号固定在船坞里的巨大身躯,还能带给人一种目眩神迷的错觉,站在那几乎有一架马车粗细的龙骨底下,想象着这上百吨的重量一旦掉下来,砸在肉身上的后果,一定能让人双脚发软。
“我是绝不会爬上去的。”聂尘自语道,心有余悸的朝外走了几步,走出定远号的阴影,站到阳光底下,令自己的内心踏实一点。
他抬起头,仰视上方,上面的脚手架上,跟德耶一样在天上辛苦刮着船底下海蛎子的人,还有几百个,他们都是定远号的水手,正在抓紧时间,尽快的让船底干净一点,以便刷上一层桐油,让定远号恢复光滑的船身,跑得更快一些。
“大概再有三天,就能下水了。”站在聂尘身后,洪旭觉得很光荣,自从聂尘任命他为定远号的大副之后,这位以前驾渔船的汉子完全融入了新的角色,将定远号当成了自己的亲老婆对待。
“这次修缮,不但将前几次海战里受损的部位全部修复,还刮了船底船身,刷了油,船身轻了上千斤,速度必然会更快。”
聂尘听着洪旭的言语,思量着道:“帆有没有问题?需不需要修补?”
“船帆没有事,红毛鬼用的上等帆布,应该刚换了不久,还很新,再用几个月一点事没有。”洪旭答道:“不过舵页倒是有几处裂缝,大概是前几次打仗时剧烈转弯造成的,这种舵页要用巨木切割成形,平户没有这样的木头,所以没法换,等从深山里砍伐来要等几个月,只好先加固凑合着,好在裂缝不大,不会有风险。”
“你看着办吧,这条船就交给你了,我对舟船一窍不通,全靠你了。”聂尘拍拍洪旭的肩,以示鼓励。
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令洪旭一振,高声答道:“老大放心,我一定会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它!”
“祖宗过了,毕竟不用朝它上香。”聂尘转身,笑道:“十天后我们就要跟着沈世魁去辽东,定远号可一定要准备好,不能掉链子。”
“不消十天,七天我就让定远号崭崭新新的靠在码头上。”洪旭大声回答,信心十足:“绝不会误了老大的事。”
站在近处的施大喧等人都笑起来,纷纷道:“会不会误事,可得问你祖宗,你说了不算。”
洪旭实心性子,被嘲笑后脸涨得通红,却又不知道怎么还嘴,只好憋着,去爬脚手架了。
“聂老大,你真的要去辽东?”施大喧脸上带着笑,问聂尘:“何斌不是让人带话说了吗,他那病无药可救,让你别费工夫了。”
“他是自知将死,别无所求了。”聂尘不赞同施大喧的话:“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掉,若是那巫医真的有本事,去一趟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何老大最近鼻子里都开始流血了,不知道是被他挖出来的血还是别的原因。”有人插嘴说了一句,顿时让大家陷入沉默,中华远洋商行的今天离不开何斌的付出,他要死,人人都难受。
“我去一次,尽人事……万一真的灵呢。”聂尘幽幽的说道,叹息着。
“那让哪位兄弟跟着跑一趟吧,你在夷州还有一摊子事,就不要亲自过去了。”施大喧好心提醒道,拿个方子开个药,谁都能办到。
“派人去,我觉得不放心。”聂尘也不知道哪里不放心:“我亲自走一趟,心里才好受些,就算不行,日后对何斌也有个交代。”
他顿一顿,接着说道:“若是你们当中有人碰上这事,我也一样会亲自去跑。”
施大喧等人没有说话,任凭海风撕扯着衣角,风声呜咽,像极了每个人的内心。
气氛有些压抑,不过聂尘随之笑道:“求医问药是一方面,此去辽东,还有顺道看看那边货源的想法。澳门的佩德罗说过,大明的货物除了瓷器丝绸在蕃人那边受欢迎,皮毛和药材一样卖得很好,你们不知道,这些货物只要运到澳门,就能价格翻三倍!”
“这么高?”众人大惊:“够快赶得上湖州缎子了。”
“是啊,价格高的离谱。”聂尘道:“因为陆路不通,北边的货物被山海关给断了,要想买辽地的皮毛东珠,只有海路,而澎湖在我们手里,稍稍收紧一点,我们财源滚滚。”
“怪不得荷兰红毛鬼要紧捏辽地这条商路不放,原来那边的货这么值钱,我们以前还以为没多少油水可赚呢。”大家恍然大悟,纷纷觉得之前忽视北面商道了。
说到赚钱,大家顿时活络起来,气氛也不再那么凝重,毕竟刀口上舔血的营生,银子才是硬道理。
“去一趟辽东,来去一个多月,耽搁不了什么事,只不过要在那边过年了。”聂尘看着吆喝声中运来的一车木头停在定远号的船身下面,洪旭骂骂咧咧的过去吵着驾车的人太慢了,对大家说道:“跟毛文龙做做生意,好处不止一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