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尘捧着那个盒子,站起来,缓缓的走出去,众人盯着他的步履,亦步亦趋。
来到木台,聂尘双手把木盒高举过头。
全场的目光聚焦到木盒上,木盒通体赤红,四角镶嵌了金银,表面涂了明漆,流光溢彩。
“小人聂尘,奉德川忠长大人之命,于平户岛熬制灵药,以治疗大将军头痛顽疾,经多年采集古方、煎煮熬制,于日前终于试制成功,此药有通奇经八脉、镇痛安神的功效,吸食之可忘却烦恼,缓解忧愁,臣为之取名---福寿膏,按忠长大人的指示,特在今日向大将军敬献,以表忠长大人的拳拳孝心!”
聂尘高声说着,声如洪钟。
“哗~~”
大殿里一阵惊叹,所有的大名一齐把意外的目光投向了德川忠长。
德川忠长适时的转身,向老爹纳头跪下,用极度哽咽的声音说道:“父亲,儿臣见父亲常年受头疾所困,又为国事操劳,心中难忍,却无力为父亲解忧,心痛难忍,年前恰好得知聂君从大明国来,精通医道,有家传古方可以治疗头痛病症,于是特地拜托聂君,星夜赶制,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实在是天照大神的恩德,儿臣……儿臣高兴啊!”
他说得涕泪俱下,说到最后,甚至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抱着德川秀忠的大腿,嚎啕大哭。
德川秀忠慈祥的看着他,伸手抚摩忠长的头发,无比爱惜的道:“忠长辛苦了,天皇大人最重有德之人,你孝心可嘉,孝德可叹,我甚为欣慰啊。”
他站起身来,令近侍将聂尘手中的木盒接过,捧在手里,微笑着对满堂宾客道:“诸位,托天皇洪福,本将军自从服食福寿膏之后,头痛顽疾已然痊愈,如今似乎年轻了十来岁,大家都跟我十几年了,都看看,本将军是不是比战争年代更加的有精神呐?”
满堂的大名叫了起来,很多人起身高喊,人多嘴杂,一时间听不清,不过“恭喜大将军”、“忠长大人一片孝心,感动了天地神灵”之类的褒奖之词,不绝于耳。
德川秀忠笑着双手虚按,让众人静下来,然后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惜福祸相依,忠长如此孝顺,家光却败坏如此,各位,家光昨夜犯禁,与天台宗的僧人在禁中胡搞,羞耻之处本将军都不好意思说,各位知道就行,具体的事情,会写在发往各地的公文中,到时候各地镇守大名看后回写一封信来,表达各自的看法。”
此言一出,满座静默。
大名们震惊的表情如刀刻一般,挥之不去。
太突然了,就这么废除了一个太子?
要大名们回信的意思,就是要公开表态了。
德川秀忠这是要用尽全部力量推德川忠长上台啊。
“余下的献礼,可以直接呈上礼单,送入府库,过程就免了,各位远来辛苦,让我们趁着这春日祭的吉日,尽情享受吧。”德川秀忠的脸仿佛是一张张的脸谱组成,刚刚把满座的大名震得外酥里嫩,立马又换上一张笑脸来,乐呵呵的吩咐开始上菜。
“今日,不醉不归!”
他拍打着装满福寿膏的盒子,眯着眼笑吟吟的端起杯子。
鼓乐声起,鱼贯而入的仆役送来流水般的吃食,倭女盈盈而至,跳起羞答答的倭舞。
静默的大殿里很快热闹起来,大名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每个人都在假装着兴奋,都在用酒液掩饰心中的震荡。
松浦镇信和前后左右的大名宾客相互敬酒,彼此大笑,但他的眼睛,总是时不时的落在远处的聂尘身上。
聂尘静静的独坐,慢条斯理的吃东西,没人去打扰他,他所处的位置仿佛是汪洋大浪里的一处净地,波澜不起。
米酒很醇,虽然不及德川秀忠压箱底的上等货,却也是倭国极为难得的佳酿。
聂尘饮尽一杯,朝高台上瞄了一眼。
德川秀忠正和两个敬酒的大名对斟,德川忠长陪在身边,满脸红光。
聂尘微微一笑,收回眼神。
他的手里,揣着一根烟杆,铜制的,发着暗红色的光。
天海国师的手里,揣着一串铜制的佛珠,同样散发着暗红的光泽。
与喧哗热闹的二条城外殿不同,修筑在京都城另一侧的天台宗本院被一片树林包裹,又建在一座小山的山巅,周围刻意的不准俗人杂居,显得幽深僻静,在百年大城京都城中,独具一格。
山虽不高,却胜在幽雅,庙虽不大,但古老沧桑。
清晨傍晚,从附近鸭川江上泛起的水雾缭绕山边,云起雾生,一条山道蜿蜒直上,神秘而庄严。山脚下,那块立在山门旁石碑上用苍劲有力的笔法书写的“天台宗”三字为这座山增添了无穷魔力,无论豪富大家还是贫穷低贱,到了石碑处都会本能低下头颅,不敢大声,唯恐惊动了山上的神佛。
山巅寺庙,简朴陈旧,黑瓦青苔,阶痕绿意。
庙宇深处,一处寻常和室内,门扉半开,正对着小山悬崖,从这里可以遥望远处城郭如棋盘密布。
二条城的方向,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直刺蓝天,隔得这么遥远,依然能听到城中闹哄哄的声响。
天海国师对门独坐,门外的阳光从云峰间投下来,将他的黑色袈裟镀上了一层金芒,天海双目微闭,仿佛在凝视空中炸开的花火。
室内飘着一股药味,火塘上,一个小小锅子正在咕咕的冒着泡,两个小沙弥忙里忙外,熬制着药汤。
长海全身包着绷带,丝丝血迹从一些地方透出来,人如同一具木乃伊。
小沙弥熬好一碗药,服侍长海吞下,收拾好药罐锅碗,然后躬身退下,留下天海师徒两人。
空气中的药味浓郁,这剂药用了极好的药材。
长海已经在这间屋里躺了小半天,经过天台宗的全力医治,他可以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
眼见师父坐在门前,长海想说点什么,却又羞愧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大概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天海国师的身子动了一动。
没有回头,只是飘来一句话。
“菩提无树,明镜无台,长海,你哪里惹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