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一见李承志这种懵的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就分外开心。比元雍、元悦恭维他上百句都要让他心情舒畅。
当然,也是因为李承志长的不是一般的顺眼,还特会说话……
心里乐呵着,元恪更对什么“天授之人”嗤之以鼻。
就李承志这城府,也绝对跟“天授”两个字沾不上边……
“放心,不会让你当阉人,不然朕岂不是暴殄天物?”
元恪笑着回道,“刘腾确实做过此官,但杨播、杨椿(杨舒的大兄和二兄,侍奉过冯太后)也做过,故并非专为阉人所设……
此官又名大羽真,骐驎官。可事出讷诏令、也可事宿直寝卫,还可事拾遗应对,类比内给事……不过你不需日日入宫,兼着便可……”
李承志狂松一口气:你早说啊?
“臣谢过陛下!”
站起来做了个揖,落座时李承志又举起袖子,下意识的就要擦一把汗。见元恪笑吟吟的盯着他,他又猛然惊觉,又放下手。
“无妨,又无礼官在,可随意些!”
说着皇帝竟还侧身躺倒,仿佛给李承志做着示范。
李承志暗暗腹诽:快算了吧,真当御史台是吃干饭的?
见他拘束,元恪自知不可能一蹶而就,也不勉强。稍顿了顿,他又问道:“怎就想到将冰卖给了寺里?”
在他看来,李承志此举就如神来之笔:一众重臣不是拦着不让朕整肃僧事么?
那是因为你们觉得和尚暂时没有妨碍到你们……元恪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再有没有像冰这样的物事卖给和尚,既能让百官感觉到痛,还有苦说不出……
许是被元恪一顿惊诈给震慌了心神,李承志竟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和尚有钱啊?”
话都说出了口,他才惊觉不对:皇帝可是信佛的,天知道会不会由此生恼?
看他一脸懵逼,元恪差点又笑出声,忍的好不辛苦:“无……无妨,直说便是……”
李承志哪知皇帝藏着心思,只知自太武帝后,历任皇帝信佛都快信魔障了。
不然何至于全国近三成的丁壮俱是和尚或僧户,全国近三成的土地尽是半粒税都不交的僧田?
李承志连忙收拢心神,小心翼翼试探道:“也怪臣心急了些,一想到要将冰卖成银钱,而非绢与粮,臣第一便想到了寺庙……想来将冰卖给寺里,应是有些不妥?”
怎可能不妥,简直是妥的不能再妥!
看李承志顿时小意了起来,元恪冷声斥道:“你当官才几天,竟就敢在朕眼前口是心非?给朕说真话……”
李承志猛的低下头,连声告着罪,心里却骂着元恪:我信了你个鬼?
谁不知你是顺毛驴?
上次说要拿只狗给你试丹,看把刘芳崔光吓成了什么样?都不相信我竟然能活着出来……
“好的不学,尽学这些歪门邪道?”元恪好不郁闷,威胁道,“再敢给朕打马虎眼,信不信将你那冰再加两成税?”
李承志有些狐疑。
他自然能听出皇帝在吓唬他,他就是觉得今天的皇帝不是一般的跳脱,竟连连跟自个开起了玩笑?
看来,今天组织百姓喊的那两句,正正准准的拍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嗯,拍马屁?
想到这里,李承志心里一突:内行内小,备顾问待从?
这分明是今天把皇帝拍太舒服了,元恪竟要将自己留在身边,天天拍他的节奏?
我是那样的人么……
李承志暗想:好歹也是活了两辈子,还如此天纵其才,怎能当幸臣?
至多也就是偶尔讲些好话给你听……
心里思忖着,又听皇帝问道:“朕就问你,你如何看待佛事,说实话!”
还能怎么看?
佛门用好了,自然是协助皇室、朝廷统治百姓的利器:比如南梁!
还真就以为萧衍信佛信到了骨子里,非要哭着喊着当和尚,而且连着剃度了四次,连皇帝都不愿意做?
简直扯淡!
真要是善男信女,何来的弑主篡位,斩尽杀绝?
只因南梁的阶级矛盾已积累到一触即发的地步,为了麻痹底层百姓与寒门,萧衍不得不大力推行佛教,好为阶级等级提供合理的依据。
说直白些,按佛教理论而言:人生下来就有三六九等,且此生已无可改变。好好行善,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
意思就是老实当好韭菜,这辈子被割的越多,下辈子就有可能当高等韭菜。
北魏历代皇帝之所以大力推崇佛教,也有这样的一部分原因在,但更多的是为了制衡汉家世族门阀。
确实很有效,自太武帝死后佛教始兴,才只是短短的五十年,看看北朝的世家门阀被压制到了何种地步?
山东士族,看似风光,但这是用自断一臂换来的。看看刘芳、崔光这些重臣,家里还能凑出多少部曲来?
关陇士族虽然硬挺着没有服软,但也付出了极其残痛的代价:李辅(李冲之兄,李歆叔父)一族几乎被灭门,祖居李氏也被殃了池鱼。
杨氏七兄弟就跟葫芦娃似的,一个倒霉,七兄弟全都跟着受牵连。官也是越做越小,地也是越种越少……
还有元恪改革的一系列的选官制度:举官联保(贵族、门阀举荐官员要相互担保)、举生选考(先考试再做官)、随才试吏(特意为提拔寒门官员制定的制度)、四门小学(专为庶族建立的官学,诸费皆免),都是直接或间接的在削弱门阀,加强中央集权。
样样都几乎打在了门阀世族的七寸上,若搁南朝,怕是皇帝早换了。但在北魏,为何一众世族就似跟集体眼瞎了一样?
无他,只因自太武起,数代皇帝的手腕都不是一般的高,用类似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比如鲜卑汉化、提高汉官待遇等等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让门阀失去了警惕。
等回过头来一看,便是想奋发图强,也已是无人无地……都被寺庙占了!
但后遗症也颇大,就如如今的元魏,佛教几乎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朝廷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比如以前一直推崇大乘,也就是“度众生”的这一拔。而自元恪称帝以后,又改推行“上部座”,也就是俗称的小乘。这一支的思想和道家思想相近:先讲究度我!
说通俗点就是:不会收那么多信徒,不会占那么多地!
朝廷的措施包括:鲜粟举爵,就是僧官只要给朝廷捐粮、捐地,到一定数目,就给予一定的爵位。但前提是必须还俗,娶妻,生子。
还有将中央、地州等僧官逐步换成小乘佛徒。
但风光了几十年的大乘教怎可能愿意?
所以,元恪在位其间,造反的大乘教徒才那么多……
因此,刘芳、崔光、元雍、元怿等才不敢松口。
这要一个不好,就跟炸药包似的,说不定就得爆,到时谁都没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