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远处高坡之上魏军庞大的营寨和闪动的星火,姜远的脸上出现了自谈判那日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如释重负的笑容。
直到东方的天际开始泛白,魏军营地始终没有传出异动。
姜远多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在凌晨时分终于熬不住叠浪一般袭来的困意,侧首以掌支着脑袋,坐在城楼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温暖的阳光照拂在他身上,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了身着沉重甲胄之人步步走来所发出的铿锵声。
姜远睁眼惊醒,伸手去抓倚在一旁的长枪却抓了个空,抬手看到一道伟岸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遮住了半扇阳光,手中横握着他的枪。
“平南将军姜远听令。”
长枪被舞动一圈发出呼呼风声,随后重重拄在地上。
姜远身子一震,迅速单膝跪地抱拳回答:“姜远在,请大将军下令!”
“洛阳城防从此刻起交由俞广、郑鸾二将军接掌,带你的人下城去吧。”姜维说道。
“遵命!”
“接住。”
姜维把长枪往他身前一推,姜远赶紧在其倒下之前起身扶住枪杆。
“远儿,辛苦了,这次你做的好,下去歇息吧。”姜维在经过他身前时停下来低声说道。
“谢义父……谢大将军!”
姜远握着枪向从自己身前走过的姜维以及胡济、张翼、赵统等人躬身低头行礼。
出乎他意料的是,胡济、张翼和赵统都略微停下脚步向他拱手抱拳还礼,从这三人的目光之中,他感受到了浓厚的赞赏和敬佩之意。
延熙二十年八月,大将军姜维入洛阳,陈泰避其锋芒,退军宛城。
同期,东吴内斗愈演愈烈,全公主孙鲁班获罪,全端子全祎率部曲数十人携母渡江降魏。
全祎为魏国写下劝降其父的书信,随后钟会仿其笔迹将吴地的形势夸大,并巧言陈述利害,使得寿春城中的全端和全怿二人出降。
追随二将的嫡系部曲五千余人亦叛离寿春,文钦虽知内情却不能阻止,为免在城内爆发内乱冲突,权衡之下乃擅自决定放全怿全端等人离开。
诸葛诞知晓此时时,全怿全端二人已经率军投司马昭营中,诸葛诞为此勃然大怒,将文钦及吴军从其镇守的寿春南门调离,改由自己麾下镇守。
但这已经不是寿春城的第一次投敌事件,早在一个月前,诸葛诞的部下蒋班和焦彝便因为见淮南大旱无雨而力劝诸葛诞不要再空等水涝破敌,应该趁早联合吴军突围投奔江东。
但诸葛诞却认为蒋班、焦彝动摇军心,对二人心生杀意,蒋、焦二人亦有所察觉,乃连夜越城而逃投降了魏军。
两起叛逃事件引得寿春城中人心惶惶,在形势日渐危机的时下,诸葛诞却越发刚愎自用,变得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手下言语稍有不合其意便怒容满面流露杀机,终于身边再无敢进忠言之人。
诸葛诞原本有门客千人,随着寿春围城日久,人数已经散去一半,但仍有数百人坚持留在其身边,哪怕诸葛诞再也听不进半句忠言。
文钦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要找诸葛诞商量突围之事,却被其门客所阻。
“东吴全怿、全端降敌,诸葛公还在气头上,文将军现在还是不要去见诸葛公的好。”那人对文钦劝道。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文钦感到十分不解,对那人反问道:“你们既然是忠于诸葛诞的门客,为何不替他分忧解难?”
“诸葛公严毅威重,才高于众,时人比之大魏之功獒。然其性情亦倨傲狭烈,值此垂危之际,诸葛公只信他自己,别人的话难以入耳。将军与我等与其前去烦扰,不如让诸葛公自己静心思量吧。”
“等他自己想出来?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沙场征战,胜机稍纵即逝,如此闭塞言路刚愎自用,焉能不败啊!”文钦素来性急直爽,有什么便说什么,此时忍不住将心中的不满和怨气一股脑宣泄出来。
那门客神情微微严肃,凛然对文钦答道:“虽如此,我等亦愿追随诸葛公。若他日寿春城破,我等自当为诸葛公殉死。”
文钦虽然感佩此人忠义,但依旧长叹而去,这一仗的结局,他心中似乎已经有所预料了。不过……听说阿鸯和阿虎已经在西蜀做了武将,自己就算身死此地,也不算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