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文中明确承诺,只要沈阳军民,不论旗、汉、蒙古,但有人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官兵者一律升五级,赏千金;民者也可立即脱奴籍,赏千金,愿为官者也给予任用。总之,大把爵位官职和无数金银赏赐等着这些愿意内应的军民。反之,大军破城之后,对那些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则是要抄家灭族,杀个鸡犬不留。
莽古尔泰本意是恐吓城中的金军不要拼死相抗,但没想到却让城中误会他和明军破城之后要行屠城。
这沈阳城中军民,不论旗、汉、蒙古人,哪个没有经历过八旗屠城,有屠城的发起、参与者,也有屠城的受害者,因此都知龗道屠城意味着什么。因此一时间,城中军民都惶惶不可自安起来,担心明军进城后真会屠城,更担心有人会受那重赏诱惑内应开城。前者多是城中汉人,后者自然是旗人、蒙古人及那些铁杆汉奸们了
代善几日来的辛苦安抚终是敌不了明军兵临城下的现实,随着檄文内容的迅速蔓延,沈阳城顿时暗流涌动,旗汉之间更是相互猜忌。旗人怕汉人会开城响应明军,汉人则怕旗人会在死前疯狂屠戮他们,更怕旗人会把他们当作守城炮灰。
好在代善早有准备,已将旗兵精锐尽数调往内城,外城的旗人也尽可能的往内城迁移,这才让外城表面上仍保持平静,没有在明军攻城前先发生大规模的满汉冲突。
这个时候,哪怕一颗火星都能让外城炸开,要知龗道,外城可是足足有十万汉人的,城外攻城的军队也是汉人的军队,而城中的满人青壮不过五六千人,余下的三万多则是家里男人出征的老弱妇孺。真要是汉人暴乱,不用明军攻城,沈阳自己就先乱了。
让代善和八旗一众权贵们庆幸得是,那些汉人们当奴才当得太久,已经没有了血性,虽然对旗人猜忌害怕,但却是没有人敢聚众暴乱。更有那些早年归附的汉人和出征汉军的家属们自发监视起邻居和汉人阿哈起来,使得人手严重不足的金兵得以腾出手来加紧内城的防务,而不必派出人手沿街巡逻震摄汉人。
莽古尔泰对施大勇说,代善不会征发外城汉人助战,事实却是代善做了,他不但征发了汉人上城助战,更将外城防务交给了汉人。负责沈阳外城防务的是三等梅勒章京孙得功,汉军旗副将石廷柱。
这两个是代善绝对信任的汉人,前者为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若不是孙得功,当年明军也不会在广宁败得那么惨。而后者不但曾随孙得功阵前反戈重创明军,更在大凌河之战有劝降祖大寿之功。因此二人是满州人信得过的“好朋友”,也被老奴和洪太恩养,不但给予重任,还为他们娶了旗人女子为妻,对金国和爱新觉罗家的忠心甚至比有些满人还要强烈。所以他二人和大金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以他二人当年为金军所做的“功绩”,不用脑袋想,也知龗道明军破城之后他们会有什么下场,因此将外城防务交给他二人,代善最是放心不过。(作者注:其时满汉之间尚可通婚,至清军入关后方才禁止满汉通婚,许汉女嫁旗男,不许旗女嫁汉男。备注,抬入满八旗及汉军旗的汉男不算,严格意义上他们已不算汉人)
三千辽东军被分作四营,每营八百兵,除祖大成和祖泽润各领一营外,刘天禄、曹恭诚也都独领一营,分守东南西北八门。除此之外,还有两千助战阿哈作为辅兵使用。
对助战阿哈的战力,明金双方都没有当回事,以前金军出征时,一个旗丁通常要有两到三个阿哈协助,但算兵力时,这些阿哈却从来不是作为战兵统计的,他们的伤亡也是不计的。
助战阿哈存在的目的便是减轻战兵的负担,运送辎重,战场上有时也负责看守俘虏,割取敌兵首级。若战事不顺时,这些阿哈则是要被充为炮灰使用的。这一点倒和锦州军重骑兵配备1600名轻骑辅兵相似。助战阿哈的来源很复杂,并不单纯都是汉人,也有蒙古人、朝鲜人、飞牙喇、巴尔虎(所谓生女真)等其他民族存在。
助战阿哈们通常在历经几次战事后能够提为不披甲旗丁使用。八旗的不披甲兵可以和明军的正兵抗衡,因此八旗兵出战时是乐意多带阿哈的,因为这意味着日后他们可以拥有更多战兵。至于披甲兵则是各旗主力了,摆牙喇这等旗主亲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非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损耗。
现在沈阳城中就有汗王宫和代善正红旗摆牙喇兵400多人,披甲兵1200人,不披甲的旗丁2000多人,新征发汉军3000多人,加上数量差不多的助战阿哈(又称厮卒),单以人头来数,总兵力已经超过城外的明军。只可惜,战争不是以人数来决定胜负的,更何况这点兵力对于守卫沈阳这座大城来说,还是少得可怜
孙得功和石廷柱麾下有四百亲兵家丁,代善另外拨给了一百披甲旗兵,这五百人不仅要监视辽东军,更是作为外城的机动力龗量存在。当然,代善给孙得功的命令最龗后一句是:“事不可为即入内城”。
索尼认为明军初到,立足未稳,又有莽古尔泰小挫在前,此时应当调一旅精兵出城奋勇一战,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就是不胜也不能让明军从容在浑河南岸部署,否则对守城将士士气是严重打击。眼下城中人心不稳,实需一场胜仗来振奋人心,证明八旗勇士能够守住沈阳也能够打败明军。
额驸扬古利也说明军现在集结在城外的兵马并不多,应不过万,且以步卒为主,若选精兵冲营,当有一举破敌的可能。要是让他们兵马到齐,到时就是想出城一战怕也不大可能了。
索尼和扬古利代表两黄旗势龗力,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直接代表洪太,他们的主张自然得到主战将领支持,使得代善也有些动摇,但最终还是在老督堂阿墩的劝说下打消了出城攻打明军的打算。
阿墩认为不能出战的理由就是城外明军虽然立足不稳,但却有莽古尔泰的协助,且明军是挟横扫辽南之势而来,士气定然高昂,且统帅是曾让大汗吃了苦头的施大勇,其部战斗力可不是明国其他兵马可能比的,不能小瞧了。反观我军,士气不振,人心不稳,可出战的战兵又不到两千之数,要是冒然出城,胜了还好,一旦失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人心隔肚皮,眼下有八旗大兵压着,汉人不敢妄动,可要是没了八旗大兵压着,神了鬼的可就全跳出来了。
阿墩这番话说到了代善心眼里,遂坚定坚守之心,严令索尼等人不得军令妄自出战者斩。
鉴于沈阳城守军兵力不足,所以大勇的主攻方向就是南门。
辰时刚过,炮声响起。
两个炮兵千户的80门西洋轻炮、60门工部造的小铜炮不间断的向大南门炮击。
大南门的金军守将乃祖大寿嫡系心腹韩大勋,此人也是杀死何可纲的元凶,自知明军破城之后自己绝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此刻正苦苦躲在门楼里,对身边的哀嚎充耳不闻,只咬紧牙关祈盼明军的炮子早点打完,然后真刀真枪的和明军拼个你死我活。
看到明军列阵后从浑河南岸拖运来的火炮,韩大勋就立即下令城下助战的阿哈们上城,而让他的手下那些辽东军下城,只留下一些人督促阿哈们。这一命令让他保留了守城的力龗量——祖泽润给他的400汉军,至于阿哈炮灰们伤亡多大,韩大勋全然是不管不顾的。
明军的炮击持续有半柱香后突然停了下来,韩大勋心下一紧,意识到明军要攻城了,马上下令开炮阻止明军步卒登城。
大南门上配有缴自明军的佛郎机炮八门,这八门炮,只有两门能打六斤子,射程超过两里,余下六门却是只能打一里地的虎蹲炮,所以韩大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军打炮,无法同样用大炮反击对方,这种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的打法,让韩大勋憋屈不己。
终于,明军的炮子也有打光的时候,虽说大南门左右的城墙都被炸得裂开,有数处甚至塌了数尺,但整体上离城墙彻底坍塌还远得很。真要是叫明军几轮炮击就把城墙给轰了,这沈阳城还能做大金国的都城吗!
城墙下,明军果然动了。也不知明军从哪里找来的木料,竟然打造了一批云梯和几辆撞车来,此刻正缓缓的向城墙挺进。
准备登城的是莽古尔泰部下的500旗兵,掩护他们的是步军左营的一个千户火器兵。那些云梯和撞车并不是大勇下令制作的,而是炮兵千户从辽阳带来。大勇不喜欢这种冷兵器式的攻城,他想得是大炮发威。只是这炮也打了好几软,城头上金军虽说死伤惨重,可最终还是要攻进城中才行。在大炮的黑火药威力不足以几炮轰塌城墙时,拿人命登城是必然的选择。
大勇没有拿自己的士卒做攻城的炮灰,他将这一重任交给了莽古尔泰,他告诉莽古尔泰,若是他的人能够率先登城,城破之后不但可以分到城中一半的战利品,更可以向朝廷奏报他为首功之人。
这个条件莽古尔泰自然是大喜,刚才他看得分明,城头上已经没什么守军了,明军只要发起一轮攻击,这沈阳城就算是破了。没想到施大勇竟然会为了些许士卒伤亡而拱手将破城大功和一半战利品交到他手中,这让他如何不窃喜。但他也没有太过冲动,借口还须提防金军说不定会急眼从它城门冲出袭击大军,所以他只能组织500旗兵登城,其余的攻城兵力还得明军出才行。这个要求让大勇心头暗骂莽古尔泰无耻,却还是答应下来,命令耿仲明领一千户步军掩护旗兵登城。
旗兵扛着云梯、推着撞车攻城时,韩大勋算好距离后,立即下令开炮。
炮弹的尖利呼啸声,两颗沉重的炮子落在正在行进的旗兵队伍上,不断的横飞弹跳,瞬间夺走数条人命。
城头上的炮击让旗兵和明军都吓了一跳,好在金军的炮只打了两轮就停了下来,看样子莽古尔泰说得不错,金军根本没有足够的药子。
明军炮阵发现城头金军竟然开炮阻挡步军登城后,立即组织炮击压制城头。
新一轮的炮击让城头上的金军捂着耳朵,张着嘴巴蹲在那动也不敢动一下。身边不时有炮弹落地,那炮子落地产生的巨大震动力直震得他们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似的。不时有金兵被击中,有被碎裂的铁壳直接击中,也有是被飞溅的碎石打在要害,最要命的是竟然有两个倒霉透顶的家伙直接被明军的铁弹射飞,跟脱线的风筝一样笔直的往城墙后飞去。从空中传来的惨叫让人心寒。
一个年轻的金兵实在是惨,他的左腿被一颗铁心弹直接击中,顿时齐膝削去了他的左腿,断口处露出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疼得他抱着断腿哀嚎。可是他的哀嚎声再大,也是没有人听见,四周传来的尽是那明军炮子炸开的声音。
几个从刚才炮击中捡回命的助战阿哈这会也是崩溃了,他们跟疯了般在城头上到处乱窜,嘴里哇哇叫喊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几发炮弹砸到后,便只看见几条人影向空中飞去,从此,再也听不到那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
明军火炮一波接一波,城头上似乎一直在抖动,炮弹落地声不绝,众多的实心铁球砸落在城墙上。城头上已是让人寸脚难下,城墙上的砖石也都垮了大半,豁口越来越大,两侧的石块不住的掉落下去,溅起的灰尘范围足以让整个大南门成为灰与尘的世龗界。
准备好龗的金汁和擂木在明军的炮击中炸得到处都是,那些用粪便熬成的金汁没有成为明军的噩梦,倒成了还活着的金军挥之不去的恶梦。
死了的还好,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你多少金汁溅在身上也不觉得痛苦和臭。可活着的却惨了,尤其是那些受伤未死的,血淋淋的伤口上猛不丁被不知何处喷来的金汁淋上,那钻心的疼痛任你再如何嘶哑的吼叫都缓解不了,最龗后只能抽搐慢慢的死去。即便他们没有立即死去,即便明军上城之后不会屠杀他们,伤口被粪便的感染也足以让他们丧命,所不同的就是早死晚死而已。早死,什么念想都没有,晚死一会,或许还会想到家乡的亲人。噢,对,我的家乡似乎是大明
恶臭和血腥味、火药味混和在一起,直让这大南门上如地狱一般。碎石裂砖间,一只只手掌露在外面,那瓦砾堆中也不知瞒了多少人。有时,眼前明明是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可让人惊惧的是,那尸体却总是在不住的抖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尸体下面爬出来。
八门火炮被炸飞了三门,不知落到哪里去,剩下的几门也东倒西歪的躺在那里,两个来不及跑的金兵被其中的一门炮管重重压在身上,一个嘴里满是鲜血在那颤抖,一个则是绝望的伸着双手用力的去推压在身上的炮管,可不管他们怎么用力,那炮管都纹丝不动
明军的药子怎么这么多?
韩大勋懵了,要是明军再这样炮击下去,等那些登城的明军靠上来,他根本无法组织足够的兵力抵御明军的登城了。
他本能的抬头向两侧看去,发现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死了的、没死的都躺在那里,血水混和着碎砖块流得满城头都是。
身旁那个脑袋上被镶进去一片铁壳的家伙还在动,嘴巴也微微张合着似乎想说什么,韩大勋凑过头去想听,可是怎么也听不见声音。浑噩的抬起头,才发现这个跟随自己快八年的本家族侄已经闭上了眼睛。
逼养的!
韩大勋狠狠吐了口唾沫,顾不得心痛这个本家族侄的死,手搭在城砖上用力站起向城外看去。
视线中,明军的队伍在欢呼声中已经冲到城墙下,一架架云梯也搭上了墙。城门口,留着辫子的叛兵正用力将撞车往城门上撞去。
不远处的明军炮阵停止了炮击,不是明军的药子打光,而是连续的炮击已使得炮膛过热,要是不停下散热,药子装进去就会立即炸开。而且登城的步军已经靠近城墙,这会再开炮射击只怕炸死的自己人比敌人还多。
看看城下明军奋勇的攻势,再看看城头上的惨状,不管韩大勋愿不愿意承认,大南门的失守也就是一会的事了。他那400部下此时和先前那些助战阿哈一样大都成了炮灰,侥幸活下来的也都丧失了斗志,呆若木鸡的或仰或躺,就是有那么几个悍勇的还想和明军死拼,也无法挽回败局了。
“撤,快撤!”
韩大勋咬牙下令撤退,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马上带着残兵和祖泽润会合。听到这一命令,残存的几十个汉军立即如蒙大赫般飞快的向城头下跑去。人数差不多的助战阿哈中有机灵点马上意识到这城守不住了,不用那些汉军提醒也忙往城下逃去。反应慢一点的等到发现城头上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后,也惊醒过来,跌跌撞撞的从满地尸体上艰难的向城下逃去。
“救我,救我”
城头上受伤未死的汉军和阿哈们无助的望着同伴远去的身影,能挣扎爬动的无一例外都在向城下爬去,哪怕面前是遍地的粪汁,他们也毫无厌恶的爬过去。爬不动的则凄惨的叫唤着,幻想有同伴能够将自己扶起救下去,可是他们的求救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在城墙外明军的喊杀声中,他们彻底的被遗弃了。
不负莽古尔泰期望,他的旗兵勇士终于登上了城头,那撞了无数下的城门也裂开了一条大缝。
“这下子好了,这下子好了”莽古尔泰喃喃自语,眼角竟然泛出泪花来。
与此同时,当城头上竖起莽古尔泰的镶蓝大金旗后,大勇笑了笑,然后对身边的众将说了句:“沈阳城是我们的了!”
“大帅虎威,大明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