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斗胜庙。
华风流倒提着一柄银色刺剑,静候在道旁。
全拳住持手握一头绑着黄纸的木棍,举过头顶,一面起舞,一面唱咏:“斗胜噫!出顽石兮翻江海,宝摩尼兮诞光明,得如意兮傲神国,不如意兮战四方。神火冰雷,锻宝躯;阴海九泉,浣精魄。哼!踏破穹隆门阙;哈!捣碎极帝山门。碧落九重天,任逍遥!”
唱罢第一节,全拳吼道:“来!”
黄纸无火自燃,全拳再次舞动木棍,如同夜中行进的车轮:“斗胜武勇谁人敌?斗胜慈悲亦无相。善,荡涤凡尘邪祟;恶,道尽人间悲苦。善作恶时青山荒,恶作善时尸海花。无相即无善与恶,是非对错无尽涯。天劫地火平常事,生别死离难自拔。当有斗胜通灵眼,惩恶扬善皆通达。”
黄纸火焰徐徐燃尽,全拳以木棍灰烬那头杵地,念道:“仁!义!智!勇!武之四维。斗胜且看,今朝儿郎仁乎?家国有难,羸弱在途,武者保国卫民,大仁无疆!”念到此处,全拳身体晃了晃,“今朝儿郎义乎?忠义为先,信义在次,武者忠信节义,大义凛然!”全拳脚下踉跄,“今朝儿郎智乎?勇乎?除魔卫道,抛洒热血,武者智勇无双,大胜可期!”全拳潸然泪下。
他哽咽道:“斗胜且看,今日儿郎以意气相争,以武术论输赢。斗而胜者不可猖狂,斗而败者不可气馁,来日合力,为善去恶!”
木棍杵地三次,全拳高呼:“战呐!”
华风流擎剑迈出一步,Erin孙抱着竹剑跳上阵前。张衢亨则扶着泣不成声的全拳到山桃树下歇息,说:“世事无常,但武之四维仍有继承。”全拳这才抹泪止涕。
华风流说:“接我六招,我就让你们带走黄藤草和紫心芝。”
Erin孙说:“二门......二门弟子Erin孙,必为门人取得这两株破草。”
华风流嘴角微微翘起,说:“既然如此,第一招,星落!”
刺剑疾出,剑尖微颤,如闪耀的一枚亮星,拖着银白色的尾巴,刺向Erin孙的左肩肩井穴。Erin孙匆匆摆开休门式,将竹剑横在面前,双脚如扇般打开,要以如意诀防守专用的起手式先接他一招。然而,Erin孙的起手式还没摆开,她的肩头就已被刺剑点中。
“啊!”Erin孙捂住左肩,跌坐在地上。华风流知道她是刚刚习武,连入门水准都不到,便只用了招式,没施展内劲。再者,华风流特意拿了一把钝头剑,所以,Erin孙被刺剑刺中后,顶多有些痛感,并不会有明显外伤。但Erin孙感到左臂酸软得使不出力气,便惊讶地问:“这就是点穴嘛?好厉害。”
华风流得意的笑容一闪即逝,说:“认输来得及。”
Erin孙从地上爬起来,扳着指头算着说:“你一共是六招,充其量打我六下。左肩膀一下,右肩膀一下,然后是......你肯定留最后一招作为杀手锏,那么只要挡下最后一招就可以了。嘿嘿,简单,简单,就当是做SPA了。”
一旁观战的王佩离忍不住嗤笑道:“你以为一招只能刺一下么?放心,你挨不到最后一招的。”
Erin孙学着粉红少女们嘟嘴撒娇的模样说:“风流大哥怎么可能对人家下那么重的手嘛!是吧,风流大哥?”
华风流干咳一声说:“我叫查理,接我第二招,双泉。”
“别!别!”Erin孙连忙喊道,“让我做好起手式,你一个大男人难道不知道怜香惜玉么?”
华风流放下横起的刺剑,Erin孙笑嘻嘻地擎起竹剑,摆出一往无前、冲杀敌阵的惊门式。
“哦?你要采取以攻代守?”华风流惊讶地问。
Erin孙说:“如意诀有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因为山中是只纸老虎!”
华风流横剑在手说:“那便来试试吧。”
两人同时向前迈出一步,冲向对方。华风流手中刺剑兀自颤动,恍惚间,好似多出一个剑锋来。两个剑锋同时刺出,却朝着不同的两处位置去了,这不是真气化影的妙用,而是纯粹的速度使然。双头剑锋如一只露出獠牙的双头蛇,分别咬向Erin孙右肩和手腕的要穴。
然而,本该和华风流招式碰撞在一起的Erin孙,连续施展两次扇步,向后逃了——如意诀是说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说过山中是只纸老虎的话,但后面还有一句:如果是只真老虎,那么还不赶快跑?
除了吐纳的法门,如意诀不啻一本通俗读物,里面既有天马行空的武学遐想,又有插科打诨的武功注释。Erin孙读下来没有晦涩不明的地方,甚至想是不是在里面加两笔。读过两遍,她似乎明白了龚行慎不靠谱的原因所在,二门的精髓果然在一个“二”字。
看着逃开的Erin孙,华风流居然气笑了,他也不多话,擎剑追着Erin孙,再次刺出一招双泉。
Erin孙大叫:“喂喂!裁判,刚才第二招他打空了,这可是第三招啊——哎哟!”说着话,她的左腿腿三阴交上方半寸的地方已中了双泉的其中一个刺击。登时,她的左腿就没了力气,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华风流紧追不舍:“刚才那招就算第三招,接第四招,散华!”
散华使出,刺剑陡然有一柄变成了十二柄,如炸开的小型烟花似的,一齐扎向Erin孙。Erin孙左腿中招,哪里躲得开十二连次,只好抱着头就地前滚翻。可这样狼狈的躲避方式,在寻常格斗中使用得当倒还有用,面对武术高手,失去场面控制就意味着失败。
华风流不等散华使老,马上向前一进步,刚好撵上Erin孙,十二下刺击中有七下刺在Erin孙背部要穴,足够使之无力站起。
Erin孙像一只犰狳一样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张衢亨知道她已经败了,便揶揄华风流:“老华不愧是乙字位高手,打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也用出十成的本事,想必是要她知道江湖高手如云,不那么猖狂,真是一位不惜自污的严师!只是不知,你的徒儿们是否成材呢?”
这话正戳在华风流羞处,在他之下的华家第三代武术均稀松平常,常引来江湖世家耻笑。华风流却不以为然地说:“华家早有隐退的意思,武功学不学不打紧。但有后辈要闯江湖,前辈不帮着提携一番,就是前辈敝帚自珍了。况且,二门传人这么轻易败了,就太无趣了!”
Erin孙身体颤抖着,她在尝试爬起来。被看扁,她不在乎,淌入江湖,半缘意气半缘……什么狗屁二门、江湖、隐士,她才不在乎。
江湖太大,她戳不破江湖的天;隐士太隐,她剥不开迷蒙的雾。
凭着龚行慎的故事走向夏白藿那样的巅峰,她已不做幻想。近一个月来,她的脑海里总萦绕着那道单薄的身影,挥之不去。她想诘问葛蒂落的生死,她想问清高登饭店的始末,她想知道为什么对方肯将二门交给她却要孤独地离开。甚至,她想紧攥粉拳捶打对方的胸口,告诉对方:“你真讨厌!”——天呐!她对这种充满暧昧的念头感到震惊。
如往常一样,思及龚行慎,即便她已从张衢亨口中得知龚行慎没有欺骗她,也无法遏止她内心难以名状的怒火,就如同弗洛伊德医生所说的狂躁症。怒火没来由地使她的每一条经脉都沸腾起来,并压制了原本生自悲凉的寒意。
Erin孙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忽然,她的颤抖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歇斯底里的吼声:“混蛋!”
然后,被封堵的要穴一下子贯通,Erin孙霍地站起,她红褐的瞳色仿佛变得更加艳红。
她擎起竹剑,仍是惊门式:“来啊!第五招!”
华风流眼睛一亮,也擎起刺剑说:“第五招,暴雨!”
刺剑闪动,一时间,肉眼只可辨认出数百道银白的光芒,如骤雨,如泼水,席卷Erin孙。
王佩离见状,立即喝道:“华风流!快停手,她怎么禁得起内劲?”说着话,王佩离双手已在半空画着符箓,想要施展神通拦下华风流的攻势,然而,符箓刚画到一半,她就停了下来,“她难道是天才嘛?”
只见,Erin孙非但没有如王佩离所想的那样,被狂风暴雨般的刺击打得像雨里的荷叶,而是迎着暴雨,枯黄的竹剑同样出现数十道残影,和刺剑乒乒乓乓地碰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