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是一名亲信手下,门一开,便说道:“使君,大都督的人来访,好像很急,正在偏厅内等候。”
袁书同紧了紧披着的外衣,问道:“来人有没有说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
袁书同皱眉思索了一下,点头道:“行了,我知道了。”转身回到房间。
一刻钟后,袁书同穿上外衣,沿着长廊来到偏厅。
他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耳门口悄悄观察了一下厅内情况。
来的是诸葛南,大理寺丞,是武承嗣十分看中的一名手下。
前天袁书同被武承嗣请去大营商议欧阳充的事时,两人见过一面。
对方脸色焦急,在偏厅内走来走去。
袁书同判断出对方并不是来向自己问罪的,这才进入偏厅,拱手微笑道:
“诸葛寺丞,都这个点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是不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诸葛南一把便抓住袁书同的手腕,急切道:“我义父受伤了,你赶紧去叫上城中最好的大夫,给我义父治疗!”
袁书同吃惊道:“诸葛寺卿受伤了?怎么会这样?有谁能伤的了他!”
诸葛南烦躁道:“你先去叫上大夫行不行,一路上我自会与你解释。”
袁书同连连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帮你去将孙大夫请来。”
“不行,咱们一起去。”
袁书同无奈,只得跟着诸葛南出了刺史府,两人骑着马,只带了几名随从,便向孙大夫的医馆去了。
一路上,袁书同再次问起诸葛三元受伤原因,诸葛南咬牙道:“他是被不良副帅杨铉、陈硕真和一名老头围攻打伤的。”
袁书同吃惊道:“是他们?那欧阳充没事吧?”
诸葛南恼火道:“被他们杀死了!”
“怎么会这样?他们走的路线那么隐蔽,而且咱们还故意派了一支队伍掩人耳目,杨铉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袁书同浓眉紧紧皱着。
诸葛南怒道:“义父说一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袁书同沉声道:“知道诸葛寺卿他们路线的人,应该没有几个吧。”
诸葛南用力点了点头,道:“除了几名千牛卫将领和左武卫将领,再算上殿下的几名亲兵,就只有你、我和高君会了。”
袁书同挑眉道:“怎么让高君会也知道了?”
诸葛南道:“殿下一直都很信任他,你该不会是在怀疑他吧?”
袁书同悠悠道:“他毕竟是个江湖人。”
“不,我认识高君会很久了,他应该不会背叛殿下。”
袁书同目光微闪,道:“那你觉得是谁?”
诸葛南咬了咬牙,道:“我听说千牛卫一名将领酒后将这消息告诉了不少人,说不定就是哪个听到的人给泄露出去了!”
袁书同冷哼道:“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可不是吗,殿下已经狠狠骂了王将军一顿,而且还将千牛卫赶到观音山附近的弥勒山,让他们在那里扎营,和左武卫分开。”
袁书同吃惊道:“那王将军岂不是很生气?”
诸葛南怒道:“他有什么资格生气,要不是他御下不严,我义父就不会受伤了!”
袁书同微笑道:“说的也是。”
将孙大夫从被窝里扯出来之后,袁书同将诸葛南和孙大夫送到城门口。
要见着诸葛南并没有要他去军营的意思,袁书同反而完全放下心来,主动说道:“诸葛兄弟,我陪你去一趟大营吧。”
诸葛南随口道:“那行吧。”
孙大夫是名四十多岁的瘦小男子,因为骑术不佳,一路上把诸葛南急的破口大骂。
好不容易到了军营,来到诸葛三元的营帐后,一把脉,孙大夫瞪眼道:“就是受了点内伤,我开副药,吃上几天就好了。”
诸葛三元没好气道:“老夫就说没事,你小子非要去请什么大夫。”
转头对袁书同道:“袁刺史,小儿不懂事,累的你走了一趟,老夫实在过意不去。”
袁书同笑道:“诸葛寺卿说的哪里话,本官是听说欧阳充死了,所以想找殿下商议一下。”
诸葛三元的脸立刻沉了下去。
“我一路上都是挑的最隐蔽的路线,却还是被他们堵住了,老夫可以肯定,咱们军营中一定有内奸。”
“诸葛公以为谁的嫌疑最大?”袁书同问。
诸葛三元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们几个,再加上韩将军,黑齿将军自然不可能泄露消息,至于王方翼嘛……”
“您也怀疑王将军?”袁书同道。
诸葛三元淡淡道:“他手下军官酒后失言,消息很可能就是从那时泄露出去的,他虽然不是全责,至少要负一半责任。”
袁书同沉默了一会,拱手道:“本官还要去找殿下汇报些事情,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告辞。”
“慢走。”
离开诸葛三元的营帐,袁书同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长长伸了一个懒腰,慢慢向帅帐走去。
来到帅帐外,询问两句后,得知武承嗣已经睡下,便说道:“那我明日再过来找殿下汇报。”
转身离开了观音山大营。
他刚走不久,帅帐内忽然亮起了火光。
武承嗣坐在帅案后,身上穿戴整齐,静静等待着。
不久,诸葛南、韩成和黑齿常之都进入营帐。
诸葛南和韩成进帐后都没有说话,只有黑齿常之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武承嗣笑道:“黑齿将军,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黑齿常之脱口道:“末将实在不明白,如今已经确认袁书同就是内奸,为何不直接将他抓起来,还非要上演一出苦肉计!”
诸葛南和韩成也立刻看了过来,两人也十分疑惑。
武承嗣缓缓道:“我知道突然修改计划,你们都有些困惑,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其实咱们身边有这样一个内奸,是很有用处的。”
“什么用处?”诸葛南急问。
“咱们可以利用他,救出徐姑娘!”
韩成拍手道:“我明白了,您想用他来传递假消息!”
武承嗣笑着点了点头。
黑齿常之抓了抓头,道:“殿下,就算如此,您又何必让王方翼演苦肉计呢。”
武承嗣沉声道:“扬州被越王经营的铁板一块,咱们要想击破这块铁板,就需要将人打入他们那边,这次正是一个好机会。”
“那您让我来呀,末将总觉得王方翼不太可靠,他……他毕竟是王氏族人。”黑齿常之小声道。
武承嗣瞪了他一眼,道:“正是因为王将军有这层身份,才有可能让对方相信他会背叛我。若是让你来,你觉得有人会相信你会背叛我吗?”
黑齿常之居然很得意,笑道:“那倒也是。”
便在这时,诸葛三元进入帅帐,拱手道:“殿下,袁书同果然去了弥勒山军营。”
武承嗣点了点头,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怎么营救徐姑娘了。”
诸葛三元提醒道:“殿下,自从高君会夜闯王府被发现后,越王府的守卫几乎成了铜墙铁壁,要想暗中营救几乎没有可能。”
韩成托着下巴道:“那就只有硬闯一种办法了。”
诸葛南进言道:“咱们可以在越王府偏僻的地方放一把火,然后以救火的名义闯进去。”
韩成吃惊道:“这样可就彻底和越王撕破脸皮了。”
黑齿常之大声道:“都到这个份上,就别那么多顾忌啦!”
“我是担心越王会就此事向陛下上奏,只怕陛下会责怪殿下。”韩成担忧道。
武承嗣一摆手,道:“这点不妨事,只要能救出徐姑娘,越王就绝不敢上奏,他若真去告状,我便带着徐姑娘去面圣。”
诸葛三元笑道:“将堂堂一个长史的女儿绑在府中,还弄瞎了她的眼睛,越王“贤王”的名声恐怕就不保了。”
“就他还贤王。”
诸葛南呸了一声,道:“殿下,要不要我去城中传谣言,就说越王将徐元举女儿关在府中,意图凌辱她。”
武承嗣瞪眼道:“你这样一传,徐姑娘的名声就全毁了,而且越王说不定会将徐姑娘转移到别的地方!”
黑齿常之粗声道:“殿下,别犹豫了,咱们就用放火的法子,强行闯进去,这种时候就应该用强的!”
武承嗣皱眉道:“并非我不愿意,而是越王手中有陛下御赐的金牌,到时候他只要亮出金牌,咱们就闯不进去。”
诸葛三元揪着胡须,皱眉道:“除非能让越王将金牌带出王府,咱们才能用上这一招。”
武承嗣眸光一亮,思索片刻后,微笑道:“那咱们就想个法子,让越王带着金牌出门!”
诸葛南兴奋道:“殿下,您想到主意了?”
武承嗣笑了笑,向一名亲兵吩咐一声,没过多久,那名亲兵便拿着一面金牌进入帐中。
武承嗣扬了扬金牌,笑道:“这是姑母赐给我的金牌,咱们就用这块金牌,钓出越王的那块金牌!”
……
清晨的阳光格外明媚,徐文清坐在小院的一张椅子上,鼻间闻到了石榴花的芬芳。
只可惜再好的天气,再好的环境,也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不到一个月,她圆圆的脸蛋已经瘪了下去,明亮的双眼中再没有一丝光彩。
原本带着七分呆愣、三分聪慧的脸上,已看不到任何表情。
每次秋风吹起,她便会颤抖一下,似乎怕自己和地上枯萎的落叶一样,被这阵风给吹走了。
李玉惠站在小院大门处,静静的望着徐文清,脸上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悲凉,以及几分茫然。
她是一个身材奇高的女子,容貌虽然长的很美,但这样一副身高,若生在寻常人家,是很难嫁出去的。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娶这么高的女人回家。
不过她很幸运,出生在越王府。
因此,她这副身高没有给她带来过任何不便,更没有人敢嘲笑她。
原本她对这样的生活也非常满意,有威严而不失慈祥的父王,有宠爱自己的王兄,她觉得自己比皇城里的公主过的还要幸福。
然而,这一切都变了。
自从去年十二月份,她最喜欢的哥哥李冲被父亲派到了长安,然后犯下大罪,被关入天牢。
李玉惠再清楚不过,哥哥是替父亲顶的罪,幕后策划皇家夜宴的人,正是自己尊敬的父亲。
她并不恨父亲,因为她知道哥哥是自愿的。
然而如今看到父亲与武承嗣斗的越来越激烈,她心中充满恐惧。
既担心武承嗣将父亲也关入天牢中,也担心父亲在争斗中变得越来越冷酷,变得不再是以前敬爱的那个父王了。
便在这时,徐文清似有所觉,目光转向门口,道:“是谁?”
李玉惠转身逃走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这名无辜的女子。
走在回廊上时,李玉惠忽然看到不远处一名男子正急步前行,方向似乎是朝着大门。
“三哥,怎么走的这么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李玉惠快步上前。
李温转头看了一眼,脚步不停道:“武承嗣给父王写了封信,邀请父王三天后在城外的三仙观议事。”
李玉惠心中一惊,道:“父王没答应吧?”
“父王这不是让我请韩王和杨都督来商议吗?你不必担心,去内院陪母妃吧,这事我们会处理的。”说完便快步走了。
李玉惠摇头叹了口气。
自从武承嗣来到扬州后,她那位娇弱的母妃便成天担惊受怕,尤其是几天前武承嗣派人夜闯王府,王妃直接吓出病来了。
由于王妃性格柔弱,王府下人们便喜欢闲言碎语。
李玉惠担心这消息被哪个下人传入母妃耳中,急急忙忙便向后院返回了。
半个时辰后,韩王和杨思俭先后来到越王府大堂。
韩王一进门便嚷道:“王侄,去不得,这一定是武承嗣摆下的鸿门宴!”
越王微笑道:“王叔,我又没说要去呢,这不是找你们商量吗?”
“还商量什么,宴无好宴,他若是想和咱们说话,让他进城来。”
越王目光转向杨思俭,道:“杨都督,你对此事怎么看?”
杨思俭沉吟道:“我倒觉得咱们没必要怕他。”
韩王叫道:“这不是怕!不必要的危险,咱们干嘛要自己钻进去?”
杨思俭笑道:“韩王殿下误会下官的意思了。”
“那你什么意思?”
“在下是觉得,这次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韩王吃惊道:“你是说刺杀他?”
杨思俭沉声道:“是的,武承嗣已经知道计划,距离泰山封禅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咱们已经没有时间,需要尽快除掉他。”
越王淡淡道:“你是说,咱们在宴会上向他发难?”
杨思俭点头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屁的机会,城外都是武承嗣的军队,咱们在城外刺杀他?你脑子抽风了不成?”韩王瞪眼道。
杨思俭缓缓道:“咱们可以向武承嗣提条件,让他不准带军队随行!”
“他若是不答应呢?又或者答应了不肯遵守约定呢?”
“如果真是如此,咱们不去就是。”
韩王摇了摇头,望向越王道:“喂,王侄,你可想清楚了,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越王想了想,微笑道:“其实风险没那么大,这里是扬州,本王不信武承嗣真敢抓我,而且欧阳充已死,他就算知道计划也是空手无凭。”
韩王劝道:“那小子是个军人,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越王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找袁书同了,在没问清楚武承嗣的用意前,我不会真的以身犯险。”
韩王点头道:“这样的话还行。”
三人在王府等了没多久,越王派去的人回来了,带回了袁书同一封亲笔信,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是袁书同用左手写的。
越王看完之后,面色凝重。
“怎么啦?”韩王问。
“武承嗣不仅请了本王,还几乎将扬州所有头脸人物都请了。”越王皱着眉回答。
“他这唱的是哪出?”韩王抓了抓头。
越王淡淡道:“武承嗣还让人将钱德广从杭州押过来了。”
韩王拍手道:“我知道了,他想当着扬州所有人的面,让钱德广指认你的罪行,好打击你的声望!”
杨思俭冷笑道:“武承嗣恐怕还不知道,扬州大部分势力都是咱们的人,他这是白费功夫。”
越王一摆手,道:“不,你们太小看武承嗣的影响力了,据本王得到的消息,八大家族中已经有人有意减少与本王的来往了。”
杨思俭失声道:“武承嗣莫非已经在暗中派人联系他们?”
越王摇了摇头。
“那八大家族的人为何如此?”
越王叹了口气,道:“武承嗣将左武卫调过来,实在是一招狠棋。”
“也没狠到哪里去,他现在还不是拿我们没办法?”韩王不服气道。
越王摇了摇头,道:“不一样,若是没有这些军队,他只是个被本王架空的都督,任我们拿捏。”
顿了一下,又道:“但有了这些军队,他名义上是江淮最高长官,手上又拥有最强的军队,江淮两道还有谁不怕他?”
杨思俭苦笑道:“他初来乍到,本来应该是我们找他麻烦,让他疲于奔命,结果现在却是他不断找我们麻烦,我们却只有招架的份。”
韩王瞪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手下的军队没用。”
杨思俭立刻闭口不说话了。
越王沉声道:“如今扬州所有势力都在看着咱们与他相斗,大部分人都在观望,包括八大家族,如果本王真被武承嗣打压,他们很可能会投靠到武氏那一边。”
韩王哼道:“所以我说了嘛,咱们就托病不出,不去就行了。”
越王摇了摇头,道:“不去便是示弱,武承嗣同样达到了打压咱们的目的。”
“那怎么办?”
越王忽的一笑,道:“袁书同在信中提到了一点,倒提醒了我。”
“他提到什么了?”
“武承嗣去三仙观时,似乎打算带上皇后赐予的金牌。”
韩王怔了怔,道:“他带金牌去做什么?”
越王微笑道:“不论他想干什么,到时候一定会亮出金牌,很可能就是想告诉别人他代表的是皇后殿下。”
韩王目光一亮,哈哈笑道:“你手中可有陛下御赐的金牌,根本不用怕他!”
越王冷笑道:“这就叫弄巧成拙,正好本王也趁这次机会,让那些墙头草牢牢记住,本王身后,代表的可是当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