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甚么时候,两人开始背道而驰呢?
裴寂轻轻阖上了双目,只觉往事如同泛滥的雨,无边无际地打来,直欲将他淹没。
是了,是在武德元年七月,陛下奉命迎战西秦霸王薛举,却时患疟疾,将军务大事托付给刘文静,并告诫之薛举孤军深入,粮草不足,难以持久,且避战之。刘文静却听殷开山之议,出军交战,大败而回,因此遭削职除名,虽不久后便官复原职,但终究是在太上皇心底留下了一根刺。
也正是因为如此罢?裴寂苦涩摇头,自此以后,他的官职愈做愈大,李渊甚为器之,甚至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而刘文静遭了忌讳,官职不升反降,逐渐落魄。
“吾必斩裴寂也!”
仿佛不知是从何处传来刘文静的怒吼,裴寂痛苦地拍打着桌案,泪流满面。原以为可以扶持一生的老友啊,终究是渐行渐远。
也是因为酒后悖言,刘文静与弟弟刘文起被冷落已久而心怀怨怼的自家小妾举报,更被扣上了巫蛊的帽子,锒铛入狱。
虽已过了那么多年,他仍然记得清楚,本该回避的他,却被太上皇任命为审讯官——何止是刘文静忘记了微末之时的诺言,他裴寂,又何尝不是如此?
于是,在同为审讯官的李纲和萧禹的禀明之下,李渊原本已松动,他却奏谏道:“文静才略实冠时人,但性复粗险,忿不思难,丑言悖逆,其状已彰。当今天下未定,外有勍敌,今若赦之,必贻后患。”
正是这番话,将刘文静彻底推进深渊,与刘文起一同被杀,连两个儿子也难以幸免,昔时位居显贵,如今却尸首分离,不见归处。
“因何如此?因何如此?文静啊文静,为何某之官职比你显贵,还不因为你早早地投奔了陛下?可惜啊,你至死都没能想明白,你的死,只不过是太上皇警告羽翼渐丰的陛下之手段罢了……”
裴寂依稀记得,在晋阳宫的偏殿里,他与刘文静大醉酩酊之后,刘文静说出的那番话:“二公子大度类于汉高,神武同于魏祖,其年虽少,乃天纵也。”
于是便没有丝毫犹豫地为陛下出谋划策,过从甚密,引来了太上皇的侧目而不自知。
可偏偏,世事轮回,天道沧桑,又有谁能想到,时隔数年,陛下登基,他的生死却又系到了当年的老友之身。
“老夫懂了,老夫懂了……”
裴寂仿佛又老了数岁,双目无神,浑然没有窥测生天的喜悦。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脚步蹒跚,连后背都仿佛有些佝偻。
“这老头儿,没有礼貌。”
裴寂的身影终究是消失不见了,想必来之前的惶恐不安,走之后的他,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方言咕哝了一句,摇头叹道:“也不知那三个承诺还算不算数……”
不过他坚信,整个长安城,就没有敢对他食言而肥的人,当然,那一对夫妇除外。
……
有时候方言甚至会觉得,身为庶子的马景,居然有十分才干,实在难得至极,堪称捡到了瑰宝。作为向来不被马经山重视的存在,如今却已成为侯爷府在长安城的话事人,掌管着图书馆、印刷作坊、琉璃作坊等,威风八面,等闲不得见,一举一动,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