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两个人便走到不远处的骡车前,周弘亲手搀扶着那女子上了骡车,目送着骡车远去,这才意犹未尽地转过身来,抬头看一眼二楼的窗子,慢慢悠悠走进茶楼。
李绮娘这个气啊,说是远远看上一眼,还真是只看了一眼。
周弘走进雅间,又堆起笑容,小心翼翼哄着妹子:“看到了吧,心满意足了吧,告诉大哥,想要什么,大哥带你去买。”
这语气,就像是要带着妹妹去买糖葫芦的小哥哥。
李绮娘被他气得哭笑不得,说道:“这个不算,她戴着帷帽,我没有看到她的脸,所以不能算数。”
周弘一脸的为难:“小妹,你要讲道理,咱们事先说好的,远远看上一眼,你可没说要摘下帷帽,你说对吧?”
李绮娘冷哼:“抠字眼你是行家,不过,这事没完,你若是不说清楚这位娘子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就不走了,索性留在许阳府,我看这地方比平城要繁华,和京城也相差不多,说不定能有好铺子,我在这里开两家分号再回京城。”
周弘一听给吓了一跳,连忙劝道:“那怎么能成,你想开分号,也要等到成亲以后再说。妹子,你六月里就要成亲了,咱们在这里耽搁不起,大哥求你了,明天就启程回京,好不好?”
周弘记得他小妹妹是个老实人,怎么去了一趟平城,就变得刁钻任性了呢。
嗯,一定是怀姐儿教的,一定是。
李绮娘笑了笑:“大哥若是不把这事说明白,我真的不走了。”
“你不要听怀姐儿的,那丫头就会气人。”周弘说道。
李绮娘不高兴了:“怀姐儿怎么就会气人了,还有,她是我闺女,我就是要听她的,不行吗?”
“行,行,行,你们都行,是我惹不起。”
周弘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抱着脑袋,他家都是女人,两个妹子,一个女儿,一个外甥女,一个比一个难缠,他一个也惹不起。
周弘忽然想念周小白了,还是小子最好,想骂就骂,想揍就揍,哪像家里这大大小小的女人,一个个的,只能哄着。
“你想知道什么?”周弘无可奈何地说道。
李绮娘忍着笑,宝贝闺女教她的这一招,还真的有用。
她故意板起脸来,说道:“我听万千说过,她听人说,她的娘是个扬州瘦马,你担心她把一双儿女养歪了,所以万千和小白出生不久,你就把他们抱到了青云岭,这是真的吗?”
“呸!这是王招娣那娘们儿说的,这臭娘们儿,就是放屁!”说完,周弘意识到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亲妹子,连忙打了嘴巴一下,道,“我不说粗话了,你就当没有听见,总而言之,没有这回事,起初我当那王招娣是个巾帼英雄,敬她是条好汉,没想到她没安好心,以为万千是个孩子,就会信她的鬼话,我知道这事以后,就把她轰出青云岭了,后来她不甘心,还绑了小白,奶奶的,被我给废了。”
李绮娘见他打开了话匣子,便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你只说王招娣胡说八道,可你有证据吗,无论万千的生母是不是扬州瘦马,都是你和王招娣红口白牙自己说的,谁知道哪个真,哪个假啊。”
“我说的是真的,妹子,你怎么也不信大哥的话?”周弘额头的青筋鼓了起来,脸上的刀疤也变得红彤彤的,看着更加狰狞。
“那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不是扬州瘦马,那她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仙乡何处?你又为何不让她与两个孩子相认?”李绮娘咄咄逼人。
周弘把脑门抵在桌子上,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指着脸上的刀疤,说道:“我脸上的这道疤,就是她给砍的。”
李绮娘大吃一惊,她说道:“你不是说这疤是被人追杀受伤所致吗?”
“我骗你们的”,周弘一手抱头,一手在脖子上拍了拍,“我没上青云岭之前,就是在平城的街上混,和焦俊恩不一样,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那时可不一样,我先是做乞儿,后面有了一群兄弟,就做起了混混。”
李绮娘给他换了一杯新茶,周弘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光,继续说道:“我们打架打出了名气,我就想要给咱爹平反昭雪,那时我才十几岁,天不怕地不怕,就真的以为凭一己之力,什么事都能办成。
我和兄弟们说了这件事,刚好那一年福王府要进人,京城这边的王府公主府进内侍,都是由净身房那边给送人,福王府离得远,就是自己给净身。
我的两名兄弟瞒着我,自己去净了身,做了内侍,我知道以后已经晚了。
我对不起他们,那一刻我恨不能立刻死了,是我连累了他们,是我。
他们说他们可以给我做内应,他们还说福王是出了名的善心人,说不定福王爷能主持公道,为我们家平反。
他们也只有十多岁,都是孤儿,后来跟着我一起打架,一起收保护费,这才能吃饱肚子。
他们便当我是大哥,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心甘情愿为我赴汤蹈火......
我悔恨交加,后悔不该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们,他们的一生都被我给毁了。
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倒在了路边,等我醒来时,已经睡在了一张锦床上。”
周弘说到这里,自己倒了杯茶,这次没有一口气喝光,他看着杯中的茶汤,许久没有说话。
雅间里一片静寂,李绮娘屏心静气,不想打扰周弘的情绪,她等着周弘自己从悔恨中走出来。
良久,周弘放下手里的杯子,冲着李绮娘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非常苦涩:“我那两个兄弟,一个死了,另一个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就在船上,他要跟着我到京城去享福了。”
李绮娘没敢追问其中一个是怎么死的,她只是点点头:“嗯,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周弘又笑了,他说道:“那天我醒来时头痛欲裂,一时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事,发现自己盖着绸缎面子的被子,床上挂着的帐子也是绸子的,竟然以为我是睡在了......总之,我是没当那是正经地方,我掀开帐子下了床,然后我就看到有个女子坐在桌前,头挨着桌子已经睡着了。”
周弘说到这里,老脸红了,吭哧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个大概。
原来,他当时头很疼,酒劲儿还没有过去,看到有个姑娘,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拉:“你睡这干嘛,这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碰到哪里了,那姑娘一下子便醒了,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从身上抽出一把刀,朝着他便砍了过来。
周弘走路还踉跄着,毫无防备,就被那姑娘一刀砍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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