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袁衡却给了他一个超出意料的答桉。
这个答桉看似的和蔡琰的观点相近,实际上却大有不同。
她更务实,直接跳过了该不该写的阶段,讨论如何写,而且切中了要害。
宦者虽多,但真正有资格入传的人就那么几个,绝大多数宦臣都默默无闻。党人则不同,一旦撰写《党锢列传》的消息传出,想入传的人恐怕会挤破头。
当初朝廷下诏列党人榜,就有无数人以入榜为荣,甚至有些人明明不是党人,也想名列其中。
比如凉州三明之首的皇甫规。
所以,确定传主名单就是一个重大工程,然后收集资料,甄别真伪,又是一个大工程。
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党人后人以及门生故吏提供上来的材料一定水分充足,如何将这些水挤出来,就足以让人吵翻天。
而试写传记,发布在邸报上,更是极其狠辣的一招。
党人之间也不是一块铁板,争名夺誉,甚至反目为仇的事必然不少。看到对头入传,而且传记中有溢美的成份,有几个人能忍得住?但凡手上有黑料,就不会藏着掖着。
刘协忍着笑,转头看向蔡琰。“令史,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蔡琰偷偷看了一眼袁衡,袁衡也在看她,眨了眨眼睛。
虽然搞不清楚袁衡在打什么主意,但蔡琰考虑了片刻,还是接受了袁衡的建议。
面对天子的要求,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拒绝。用袁衡这个办法来拖一拖,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既然如此,就让苑珪协助臣完成此事吧。他是党人之后,想必会有些便利。”
刘协嘴角轻颤,点头答应了。
蔡琰起身告辞,退出了大帐。
袁衡重新入座,补写刚才的对话。
刘协打量着袁衡,直到她写完,放下笔。新笔趣阁
“你刚才说,挑一两个合适的人先写传记,指的是谁?”
袁衡躬身道:“臣以为,李元礼、苑仲真最为合适。”
“为何?”
“陛下方才说过,苑仲真行事虽粗疏,却勇于任事,非坐而论道之人。李元礼与之相似,且文武兼备,上马治兵,下马治民,颇有政绩。孝桓皇帝闻其能,征其为度辽将军,胡虏望风而遁,威名远播。此二人虽行事失于偏激,大抵不离忠能二字。若能对其事迹加以考定,奖励其善,批评其失,以示陛下公平,或能止谤息议,安天下之心。”
刘协点了点头,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袁衡这几句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要求蔡琰开始撰写《党锢列传》,从来不是为了打击党人,更不是羞辱党人,激起党人后裔及门生故吏的反抗。
他没这么天真。
他只是想以党人为榜样,进一步推进对士大夫的思想改造。
党人是士大夫中比较极端的那一群人,其中不乏才华出众的精英。他们反对宦官的初衷虽有争权夺利的事实,却也不完全是为了个人私利,多少还有些为国为民的想法。
只不过他们太理想化,行事又偏激,最后搞得一地鸡毛。
对党锢事件进行评价,明其得失,指出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以及行事偏激的严重后果,才是他的真正追求。
取名《党锢列传》,本身就表明了他的态度与士大夫一致。
相反倒是蔡琰,有些过于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