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于杭兴招呼赵景阳坐了客位,分了宾主。
“赵先生。”于杭兴示意旁边的仆侍斟酒,一边说:“我给赵先生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于梦竹。”
他指了指于梦竹。
又说:“梦竹啊,这位你见过了,瀚海公司的赵景阳赵先生。”
于梦竹稍作矜持,大眼睛里分明颇有些笑意:“赵先生你好。”
赵景阳笑着点了点头:“于小姐。”
于杭兴又指着于梦竹身边的另一个年起的女人,还没说话,于梦竹抢着说:“这是我闺蜜,杜美慧。”
杜美慧容貌更胜于梦竹几分。
她穿着无袖的黑色长裙,露出两条雪白的胳膊;瓜子脸、长发披肩,眼波里正带着天真好奇之色打量赵景阳。
说:“你就是瀚海赵景阳么?天香鱼是你们家的吗?”
赵景阳哈哈一笑:“杜小姐知道我?天香鱼的确是瀚海旗下的牌子。杜小姐也品尝过?”
于梦竹抢道:“我们都吃过呢。赵先生,你真厉害,能做出那么好吃的鱼。”
赵景阳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稍作几句,这边于杭兴道:“美慧的父亲是我的左膀右臂。”
这个赵景阳知道——唤作是杜贤的,是于杭兴极为倚重的人物,总商会的副会长,也是兴业公司的二把手。
倒是不知道杜贤还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
话不多说,开饭。
于杭兴秉持食不言的规矩,他拿起筷子的第一时间,于梦竹和杜美慧便乖乖闭嘴。
一顿饭吃的比较沉默。
饭后,于杭兴请赵景阳去他书房,喝下午茶、聊天。
这一聊,便到天黑。
于杭兴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脾气古板,但精神面貌却不守旧。而且具备一种忧国忧民的情怀,这是不作假的。
他感叹说:“我数次在总商会上提出给工人加薪,却皆被否定。我知道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但做生意却不能只为了赚钱。志同道合的人太少啊。”
“我甚至没法子给我手底下的工人加薪——他们会一起来反对我。一旦到了那个地步,爆发内患,给洋人找着机会,咱们就更难了。”
作为总商会的会长,他要维护商业环境的稳定;这却与他的个人情怀相矛盾。他会为工人多想一点,愿意给他们更好的待遇,但其他人却不愿意。
在这样的时代,家国孱弱,有理想、愿意做事的人,皆被束住手脚,难以施展。
“上海滩是最早开放的通商口岸之一。”他说:“咱们这儿的商人,最早接触外来的思想。我们太卑微,以至于很多人打心眼里觉得咱们自己是劣等人,咱们的一切都是坏的。”
“所以迅速被外来的东西污染。”
“商道即人道,无德必无财;小胜靠智,大胜靠德;然而现在很多人抛弃了为商的‘德’,心中无国、眼中无家,视黎民百姓如菜籽,视洋人的强盗逻辑为宗本。哎...哎...”
于杭兴叨叨絮絮,脸上的皱纹极深。
赵景阳只是听,不说。
这儿有一个本质的问题,德也好、利也罢,终究是家国孱弱,人心离散;没有强大的家国为倚靠,面对外来者,又怎能不低一头?
想想法租界那个公园门口的‘华人与狗’,这个时代的悲哀,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