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道上,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在路旁休息,领头的武士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块巨石上啃着猪蹄,而面黄肌瘦的军卒却只能席地而坐,啃着又干又涩的野菜饼子。
这不是倭军的军队,也不是投降的朝鲜官军改编而来的伪军,而是东学党人自己拉起来的队伍,战前大多都是穷苦的农夫或手工业者,为了一口饱饭、一条性命才奋起反抗番人和朝廷的压迫,如今却成了协助倭寇压迫自己同胞的急先锋。
李睟光也在其中,作为东学党的领袖,这支东学党的精锐名义上是他亲自指挥,实际上却是那名被派来“指导训练”的倭将在指挥,他不过是一尊泥塑木偶而已。
附近的军卒偶尔会投来异样的目光,碰到李睟光的视线又立马低下头去,李睟光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汉城被屠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南四道,倭军正在往庆尚道海边的坚城撤退,在庆尚道、全罗道、忠清道和江原道大肆纵兵抢掠、屠戮良善。
倭军知道南四道是他们夺取朝鲜的助力,之前一直努力约束军纪,除了开战时屠了釜山城,在南四道基本没怎么骚扰百姓,最多也只是抢掠教会、地主和官府的财物,算得上纪律严明,在不少东学党人眼中,倭军就是来拯救他们于水火的救世主。
但随着倭军在北方的战败,侵略者的獠牙逐渐暴露了出来,龙山粮仓被烧,海援又几乎断绝,这十余万倭军顿时陷入了断粮的危机,而且如今倭寇在庆尚道大兴土木筑造坚城准备久守,更需要巨量的粮食储备。
但朝鲜贫瘠,又哪有那么多粮食能供给这么多大军呢?明军的粮草还能从国内运来,即便如此,明军在汉城停了三个多月没动弹,想来是粮草供给也出现了问题,而人数更多的倭军又从哪去获取粮草补给?只能抢掠朝鲜百姓了。
故而倭军一面撤军一面大肆纵兵抢掠,无数村庄被夷为平地、百姓被屠戮一空,这些所谓的“救世主”暴露了他们的真面目,在不少人眼中已经变成了吃人的恶鬼。
如今汉城被屠城的消息传来,更是坐实了倭寇的恶行,东学党人驱走了恶犬,却又放了一条饿虎进了家门,不少人愤然叛离,参加了朝鲜的义军,以至于这段时间南四道的朝鲜义军活动越来越频繁,李睟光不得不领着兵马疲于奔命、四处镇压。
李睟光幽幽一叹,他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又何尝不想脱离东学党?但他作为东学党人共推的领袖,若是脱离了东学党,被朝鲜官府捕获,恐怕就是凌迟的下场,从被金得臣逼上梁山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是无路可退了。
“我打听过消息了,我们要去晋州.....”金得臣抓着一张野菜饼子走了过来,东学党提倡上下平等,官兵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晋州的守将叛变投了郭再佑,那里是全罗道的门户,若是不能打通,全罗道的倭军就会被堵死,所以才把我们调了过来,和全罗道的倭军东西夹攻。”
李睟光轻轻点了点头,倭军入侵朝鲜之后,郭再佑是最早组织义军反抗的义军首领之一,长期在全罗道和庆尚道活动,与东学党交手过无数次,和打不死的小强一般一直坚挺的存活着,倭军显然是看中了东学党对付郭再佑的经验,才将他们调了过来对付他。???.biQuPai.coM
李睟光扫了一眼四周的军士,叹了口气:“贤辅,你听说汉城被屠之事了吗?”
金得臣点了点头,没有回话,李睟光继续问道:“倭寇这段时间越来越过分,四处劫掠乡村城镇,不少百姓遭害......”
“噤声!”金得臣提醒一句,瞥了眼还在啃着猪蹄的倭将,压低声音回道:“润卿,汉城之事,尚不知是真是假,没准是狗朝廷和明狗编出来挑拨的假话,倭军这段时间缺粮,所以才四处募集,征粮总会有冲突,失手也不是不可能.......”
“你在骗自己......”李睟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贤辅,你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愿意去承认罢了......你说,当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错什么?有什么错?”金得臣突然激动起来,咬着牙回道:“番人椰教扰我国政、涂害百姓,我们驱逐之,有错吗?朝廷昏聩无能、官府肆意欺压,我们起兵推翻之,有错吗?两班贵胄视百姓如猪狗、豪绅地主杀人如饮茶,我们为百姓挣条活路,有错吗?”
“那为何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为何遭难的还是朝鲜的百姓?”李睟光低吼一声,抬头看向那名坐在大石上的倭将:“因为我们不相信自己,一心想靠着别人帮忙获得成功,所以我们引狼入室、为虎作伥!”
金得臣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润卿,你说的对,但如今我们还有回头路吗?没有倭寇在此,单单是官府我们就应付不了,你难道想被凌迟处死、受千刀万剐的罪吗?就算你愿意,你的家人呢?你儿子呢?让他们陪着你一起凌迟?”
李睟光埋下头去,痛苦的抱着脑袋,金得臣长叹一声,凑到一旁安慰道:“润卿,不要多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咱们就出海去,去南洋、去印度、甚至去泰西,总有我们容身之地!”
李睟光点点头,那名倭将啃完猪蹄站了起来,拳打脚踢的让兵卒列队继续行军,李睟光只能和金得臣一起起身上马,跟着队伍前进。
出了山,便是一块满是水田的平原,稻田里的水泛着微微的红色,秧苗被踩踏得东倒西歪,远处的村庄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李睟光皱眉和金得臣对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不好,赶忙拍马提速往村庄而去,不少东学党兵卒也小跑起来,带着整个队列都散乱了,乱哄哄的跑向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