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九年的正旦大朝会,除了外藩使节,蒙古诸部首领和索南嘉措也赴京朝拜,朝会之上札萨克图效仿唐朝颉利可汗之举,在朝会上领着诸部首领跳舞高歌,向万国使臣展示诸部臣服、汉蒙融合之盛况。
朱翊钧面色一沉,常秋奕那点小把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明面上只是随口一提,实际上却是在敲打其其格,暗里在警告她蒙古之种,终究只能臣服于汉家。
其其格本就敏感,自然也听得出常秋奕的话中话,本来已经准备迈步上前观画,闻言又退了回去,头低得几乎埋进了胸里。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正和陈太后在一旁观画的李太妃侧头看了三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指着油画转移了话题:“皇帝,为何这画上诸国使节和诸部首领之中都空了一个位子?是留给哪家的?”
朱翊钧也不想当众甩脸子,有了台阶便下:“母妃眼明,那两个空位是留给倭国和女直的。”
李太妃眯了眯眼,问道:“皇帝又准备动刀兵了?”
朱翊钧轻轻摇了摇头:“暂时打不起来,统合诸部、南洋鼠疫、淮扬治理,朝廷腾不出手来,张先生的身子又一直没好,国中需要朕看着。”
今年张居正痔疮发作、痛不欲生,只能遍寻良医、卧床休养,但新政推行一刻也停不得,朱翊钧只能亲自上阵,过起了每日鸡鸣则起、深夜方息的生活。
好在如今有朱翊钧、王崇古等人给张居正分担压力,让他没有像历史上那样操劳过度、病情急速恶化,病情有缓和的趋势,除了无法下床,食量、精神、身体都有好转,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张居正是不会像历史上那般死在万历十年了。
朱翊钧心里很是高兴,一君一相相处十余年,两人都在逐步的磨合、找准自己的定位,若是张居正突然离世,朱翊钧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拿谁来顶替他。
扫了一眼画上的那两个空位,朱翊钧咧嘴一笑:“再说了,女直和倭国也要时间积蓄力量,他们一时半会也没能力挑衅我大明的。”
蒙古诸部臣服,大明在东北亚只剩下女直和倭国这两块缺口,锦衣卫派出大量人员收集情报、充任间谍。
大明的火炮军器大大加速了倭国战国乱世的进程,如今已经接近了尾声,一个月前,织田信长统领大军攻打武田氏,手下羽柴秀吉统领的火器足轻以重炮鸟枪轰击武田军,武田军大败,家臣贵族纷纷投降,日本战国大局已定,趋于一统。
建州女直也在飞速崛起,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直诸部后,设八旗制和议政制,又趁海西女直被辽东军大败的空挡击败损失惨重的叶赫部、吞并哈达部和辉发部、降伏乌拉部,势力迅速膨胀。
与此同时,努尔哈赤一改往日的政策,鼓动辽民越界,宣扬“大户合于大宅,小户合于小宅,房则同居,粮则同食,田则同耕之”,给逃亡的辽民分田授地,辽东军户和百姓大批逃亡女直,为女直耕田筑器,努尔哈赤便如当年的俺答一样,在汉民的供养下飞速成长起来。
这引起的很多人的警觉,李成梁的奏报中便写道:“臣尝秘闻辽民言‘向特怕虏杀我耳。今闻虏筑城以居我,推衣食以养我,岁种地不过粟一囊,草数束,别无差役以扰我。又旧日掳去人口,有亲戚朋友以看顾我。我与其死于饥饿,作枵腹鬼,死于兵刃,而作断头鬼,毋宁随虏去,犹可得一活命也。’建州女直邀买人心,民心浮动,若不早除,恐辽地有乱。”
但朱翊钧把那份奏疏退了回去,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怎么可能对努尔哈赤没有警惕?但这么多年皇帝做下来,他早就明白了,单单除掉一个努尔哈赤、一个建州女直根本没用,过几年又会冒出来一堆新的蛮夷,辽东需要像蒙古、西域那般经历一场彻底的洗牌,女直也必须移风易俗、融入大明。
辽东和其他边镇不一样,他们并不纯粹依靠朝廷的供养,将帅大多是大大小小的地主,朱翊钧没法像以前那样通过干掉晋商斩断他们的经济基础、再消灭掉几支反叛的边军。
若是朱翊钧贸然对辽东诸将下手、在辽东推行新军新政,很可能面临一支背靠女直、团结一致、盘根错节的反对集团,他们掌握着一支不俗的武力,要比以往任何一支反对势力都要难对付。
所以朱翊钧也需要努尔哈赤成长起来,让这个强大的外敌代替自己将辽东收拾一顿,双方两败俱伤,朱翊钧才好下场清理残局。
韭菜长齐了最好割、一张白纸才好作画。
“不用动刀兵就好,皇帝每次领兵亲征,本宫总是心神不宁,就怕出什么意外.....”陈太后摸了摸心口,和李太妃一起松了口气。
朱翊钧尴尬的笑了笑,失去了看画的兴致:“母后、母妃,听说英国公和沈尚书在排一部关于开海的新戏,是个叫汤显祖的举人写的本子,今日得闲,不如出宫散散心,去梨园看看如何?”
“好啊好啊!儿臣喜欢看打架!”皇长子兴高采烈的嚷嚷起来,众人都是一阵欢喜,陈太后和李太妃自无不可,便与朱翊钧一起摆驾准备出宫。
但车驾刚刚才出午门,王安又赶了过来,递上了一封密折,朱翊钧拆开看了两眼,冷笑起来。
同乘的李太妃见到朱翊钧的模样,皱眉问道:“皇帝,可要回宫处置政务?”
“不碍事,先去梨园.....”朱翊钧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东北的天空:“倭国要闹起来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