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却轻轻摇了摇头,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鞑子营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轮不到你们进攻,鞑子会主动攻过来的,你们这些骑兵,恐怕是上不了场了。”
林继业愣了一下,皱着眉低头思索,一旁的不他失礼则干脆直接开口提问:“皇帝哥,我军人数占优、军备占优、补给占优、士卒精锐、营垒坚固,我强敌弱,不颜那逆贼没有逃跑就算他有些胆气,又怎会主动进攻?”
“因为有些仗,不是为了在战场上分个胜负,而是为了打给人看的!”朱翊钧哈哈一笑,拍了拍不他失礼的肩:“不颜如此,朕也是如此,这场大战,就是戏台子上的一场戏!”
“这一仗,我等必败无疑,但这一仗本就不是为了争个胜负,而是为了让那些敢怒不敢言的部落明白,草原之上还有不愿做狗的英雄!”辛爱黄台吉把饼子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身边的不颜台吉:“老二,如此他们才会把你当成心目中的蒙古可汗,才会暗中支持你,不止是他们,西蒙古、漠北蒙古诸部也是如此,我们才有闪转腾挪的余地。”
蒙军大营不敢用火,漆黑的夜里看不到不颜台吉的表情,但他抓着饼子却一直没有动作的模样,出卖了他内心的犹豫和挣扎。
丙兔台吉叹了口气,只能出声配合了起来:“大兄,话虽如此,但敌强我弱、明军养精蓄锐,若我军主动进攻,不是让忠勇的将士们去送死吗?”
辛爱黄台吉心里给丙兔台吉点了个赞,但面上却是一副悲戚的模样:“老四,不然还能如何?这几日你还没被明军的火炮和炸药炸够?我军主动进攻,既能鼓舞士气,还能发挥机动优势,若困守营寨,我们拿什么去对付明军的火炮和火器?不是白白挨打吗?”
“这一仗就是在演戏!战果如何不重要,关键是场面要好看,摆个王八阵白白挨打,还是痛痛快快冲一场,哪个场面好看,老四你不会分不清楚吧?”
丙兔台吉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大兄说得有理,二哥,咱们就痛痛快快冲杀一场吧!”
不颜台吉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哪里不清楚这两个兄弟就是在一唱一和,这些话明里是在分析局势,实际上是在说给他和在场的头领兄弟们听,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坚定信心一路走到黑。
辛爱黄台吉和丙兔台吉的态度,能代表很多人的态度,特别是自己嫡系部族的态度。
不颜台吉实在不想打这一仗,这仗一打,自己损失惨重不说,和大明极有可能彻底不死不休。
但他心里很清楚,如今这时候还能汇集到自己手下的,哪个不是死硬的反明份子?这场仗打不打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若是自己流露出一丝和大明和谈的想法,立马就会被他们抛弃,成为孤家寡人,永世不得翻身。
目光在帐篷中的头领和兄弟们身上转了一圈,黑夜无光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没人站出来反驳辛爱黄台吉,已经是表明他们的态度了。
不颜台吉轻轻叹了口气,一拍大腿:“大兄说得有理,如今大雪将停,就要到和明狗见分晓的时候了,各部这几日整训好兵马,随军的牛羊统统杀了加餐,雪融之后,便大军进攻,成吉思汗的儿孙,死也要死在进攻的路上!”
夜深,空旷的野地中偶尔爆起一团火光,留下一团光亮的残影后又归于平静,那是偷袭的鞑子勇士踩中了地雷,营墙上的炮队循着声音和光亮一轮炮轰过去,也不管能不能炸得到人。
几颗炮弹换几条敢战忠勇的鞑子勇士的人命,这买卖怎么算怎么值。
大营之中一片寂静,人人都知道雪融之后便是大战开启,大雪在亥时已经停了,融雪之时是最为寒冷的时刻,鞑子不敢生火,不知又要冻死多少,但明军可没这顾虑,蜂窝煤烘得营帐之中暖洋洋的,值夜的士兵用炉火泡着茶,等同袍早上起来,便有暖身的热茶可以喝。
麻贵裹着厚厚的棉甲穿行于营帐之中,掀开每一个帐篷的棉帘进去瞧一瞧,确认帐篷通风、兵卒安睡,才退出帐篷继续巡营。
大同新军是边军中最先整训编练的,底子便是原来的大同边军,算是麻贵的嫡系部队,可以说是感情深厚。
但他不会再统领这支军队太久了,朱翊钧给他们这些将帅透了底,彻底吞灭草原之后,朝廷会携大胜之威,裁撤原本的五军都督府,改设军机处,类同内阁,统领全国军务事,首任的军机处领班大臣,由如今统领京营的英国公张元功担任。
英国公就是个空架子,这军机处实际上就是天子准备彻底抛弃那些混吃等死的旧勋贵和只知空谈兵法的文官,重塑大明的军政体系。
这会让一批新的军事贵族登上舞台,麻贵便是其中之一,而且将会是朱翊钧树立起来的标杆,荣耀至极。
麻贵心中其实是不愿意的,沙场征战、马革裹尸才是他的理想,但皇命难违,他也只能每日尽心尽力,将这场即将到来的漠南血战,当作自己最后的表演。
大同新军处在大军右翼,离蒙军最近,天子所在的中军兵马雄壮、营盘坚固、火炮众多,鞑子疯了才会冲击中军,左翼宣府总兵马林统率的宣府新军有丘陵高地作为支点,宣府马家又一贯以骑兵见长,钟金哈屯部的骑兵也在左翼,鞑子自然不会去左翼找苦头吃。
看来看去,自己的右翼成了鞑子唯一能够下手的地方。
这正合麻贵之意!
辛爱黄台吉、不颜台吉、丙兔台吉,对面太多他的老对手了,大大小小交手过上百次,互有胜负,但自万历三年河套收复,俺答彻底倒向大明,大同边军整编改制之后,却再也没机会和他们分个高下。
登上望楼,用望远镜看向远处的蒙古营地,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麻贵却看得很认真:“不颜,明天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