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一片死寂,连烤羊倒酒的怯薛都停下了动作。
丙兔台吉性子急,当即反对道:“大兄,不要消遣我们了,咱们军备、战兵皆远远不如明军,人数也不占优,如何能与明军堂堂对战?”
辛爱黄台吉叹了一声,切了块羊肉扔进嘴里:“我何尝不知道是必败无疑?但有些时候,由不得咱们选择啊!”
“老二,父汗要推老七为大汗,坏了草原的规矩,蒙古右翼多少人心向于你?你往日征战沙场,为咱们土默特部立下汗马功劳,也算威望显著、一呼百应吧?”
“可如今咱们在这鸟地方驻扎这么久,发文往各部,才来了多少人?最大的一支还是被戚继光打败,不得不逃到咱们这的察哈尔部残兵,连土默特部里响应的都不多,为什么?”
辛爱黄台吉抬手指了指归化城的方向:“因为你背着谋刺父汗的黑锅!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也许不会信了钟金哈屯她们的鬼话,但对你也是迟疑不定,都在观望形势!”
“草原茫茫,咱们还怕没地方逃?去不了漠北,大不了往西去瓦剌或叶尔羌,实在不行再往西走便是了,可你若就这么走了,这些部族会怎么看你?恐怕不少人都会认定了你是谋刺父汗的逆贼,彻底倒向钟金哈屯和明国!”
“你知道钟金哈屯的本事,她绝对能借势玩出花来,日后这蒙古右翼,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处吗?咱们岂不是真成了丧家之犬?”
“再者说,能来此与我们集兵的部众,都是不怕死、愿意陪着你与明军死战到底的忠义勇士,如今军心不稳、所有人对未来都充满了迷茫,你做为他们心中的‘大汗’,碰到明军却不战而逃,他们看在眼里,岂不是会彻底绝望了?你若不能以行动坚定他们的意志,日后又如何要求他们为你卖命呢?”
“咱们和明军大战一场,虽然必败无疑,但能稳定军心,让这十余万人安心和咱们踏上西迁的道路,也能给蒙古右翼的诸部首领一个念想,他日我等若能回来,便是万众景从、箪食壶浆。”
“若是不战,我敢断言,咱们还没踏上叶尔羌的草原,这十万部众就得星散,到时咱们成了孤家寡人,仰人鼻息不说,万一西边的那些头领也是钟金哈屯这般逆贼,把咱们绑了送给明国,咱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辛爱黄台吉喘了口气,饮了一口马奶酒润了润喉咙,叹道:“老二,言尽于此,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吧。”
不颜台吉咬着下唇扫了一眼满帐的兄弟和头领们,人人都皱着眉不说话,向他投来目光,等着他做最后的决定。
与明军堂堂对战,是必败无疑,帐中很多人都会白白死在那一仗中,但却没人出声反驳,很明显,这些兄弟和头领都在心里赞成辛爱黄台吉的分析,最多也就是心有疑虑,等着不颜台吉替他们抉择。
都是草原上勇敢无畏的好汉子啊!
不颜台吉眼眶有些发烫,苦笑一声:“所以,为了人心军心,咱们必须打这一仗了?”
辛爱黄台吉点点头,拍了拍不颜台吉的肩膀:“老二啊,屡败屡战和不战而逃,给人心里留下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你要像父汗那样做草原上的霸主英雄,就必须是个敢战敢拼、不畏强敌的形象,绝不能是抱头鼠窜、胆小如鼠的形象!”
不颜台吉咬了咬牙,点点头,猛然一刀将面前的烤羊羊头砍了下来:“好!那就整顿军马、明日南下,与明狗大战一场!”
一只海东青在高空之中盘旋了一阵,找到了等待着它的主人,兴奋的长啸一声,俯冲而下,稳稳的落在主人的臂膀上,等着主人递上作为奖励的碎肉。
主人摸了摸它的羽毛以示安抚,递上几块碎肉给它,这才摘下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筒,递给一旁等待着的锦衣卫。
锦衣卫拿着竹筒左右看了看,见上面的暗号无误、封印也没有遭到破坏,这才转身快步跑进王宫,一路小跑到一座大殿之外,跪在地上高高将竹筒举起。
不一会儿,王安从殿中走了出来,接过竹筒又转入殿中,绕过殿内议事的诸臣将帅和诸部头领,将那竹筒放在御桌之上。
朱翊钧一边皱眉听着随扈北伐的张四维汇报北方诸省霜冻成灾之事,一边瞥了王安一眼,捡起竹筒打开,倒出里头的密信,展开一看,顿时扑哧一笑,冲王锡爵说道:“王爱卿,那边新来的消息,不颜那厮确实是耳根子软,准备孤注一掷,与朕大战一场了。”
张四维的汇报被打断,脸色有些难看,拱手劝道:“陛下,国内霜灾未平,南粮未至,无数农户尚未得到救助,又有白莲逆贼趁机鼓动灾民闹事反乱,此时恐怕不宜再兴大战,不如稳守归化,任其退去即可。”
“张阁老所言差矣!”王锡爵当即出班反驳:“我军军力、装备、士卒皆占优势,鞑子又是远道而来,此必胜之局也!张阁老需知,东蒙古诸部很多人并非诚心归顺,尚在观望形势,若如此局面我军依旧闭门自守,任由鞑子来去自如,诸部看在眼中,会如何作想?”
“鞑子得诸部暗中相助,便能在茫茫草原上来去如风,到时我军便是想战也找不到敌人的踪迹了!”
朱翊钧点点头,笑道:“王卿说的不错,人家都打上门来了,哪有避而不战的道理?咱们难,鞑子也难,这一仗,他们是迫不得已,朕可是处心积虑。”
“传令!全军集合,准备北上迎敌,这一战,要彻底决定蒙古右翼的归属!”